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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沉默,有個女子惱道:“……梅仙,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溫婉的女聲便道:“娘娘,果真皇后娘娘是無辜的,梅仙也大大地鬆了口氣,先前岳貴人來說之時,我就斥責了她一番,奈何她不依不饒地,見我不想同太后通氣兒,就說我有心瞞著太后,私下護著皇后娘娘,梅仙委實無法……只好就如實稟明太后了,……所喜的是,此番來並非是空走一場,可見皇后的確是清白無瑕的,實乃萬千之喜。”
太后的聲音又道:“哼,本宮知道也怪不得你,都是岳思簪不好!她究竟從何處得了這個消息?聽康嬤嬤的話,怎麼好像是有人故意設計,要害皇后呢?還利用安靖當棋子!實在可恨!”
梅仙道:“這件事的確有些古怪,然而說是岳貴人所為,也不大可能,岳貴人也有可能是被人蒙蔽,梅仙回去後會好好地盤問她……”
太后斷然道:“也好!”又道,“皇帝覺得如何?”
便聽到先前那個男子的深沉聲音,淡淡地說道:“那便照太后的意思罷。”
而後又緩緩說道:“耽擱了這般長時候,朕也該回去了,太后也早些回宮安歇罷,萬不可再勞心勞力了。”是極為溫和的聲音,然而卻毫無笑意。
此人說罷,開門聲響起,此刻月輪初升,清冷的月光底下,只見一道魁偉的影子邁步出來,身後只跟著一個太監,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絳霞居。
房門處,另有幾個人影出現,被圍在中間那人,望著天子離開的身影,恨恨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身旁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垂眸道:“太后且息怒,都怪岳貴人冒失了……惹太后生氣,梅仙也有錯……沒有盡力攔下岳貴人,請太后見諒。”
太后嘆道:“梅仙,你還不懂我的心意?我並非是氣此事,我是氣這一番並未讓皇帝親眼看到那賤婦的醜態,反而……弄巧成拙!幸好皇帝並未深究,但他那xing子,雖則不說,心裡怕也會疑心是本宮所為……實在可恨的緊!”
梅仙惶恐道:“太后,一切都是梅仙缺了思量……”
太后看她一眼,在她手上輕輕一按,道:“行了,別往自己身上攬!其實我知道你是想護著她的,畢竟她也算是你們范家出來的,可是……她那個出身,那個品行,哪裡有一點配當皇后!我喜歡的是誰,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梅仙臉上一紅,吶吶道:“太后……梅仙知道,太后是對梅仙好的……”
太后嘆了口氣,道:“說來也是古怪,論品xing,論相貌,出身,你哪裡不是比范憫qiáng上百倍,皇帝竟然冊封她為皇后,當初聽了這個消息,我還當是出了錯兒,皇帝把她當作你了呢!真真替你抱不平……”
梅仙垂著頭,輕聲道:“是梅仙沒那個福氣……梅仙只願意能夠好好地服侍太后就好了……不敢奢望其他。”
太后恨道:“你是個老實孩子,可皇后的位子總不該給那個出身卑微的賤婦占著,——你放心,遲早我會替你爭回來的!”
寂寥冷宮,皓月當空,樹影婆娑,糙蟲喓喓。
鳳涅躺在椅上,淡淡地望著樹梢上的一輪明月。
冷宮門口,一道頎長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一步一步,往前而來。
鳳涅雙眸一垂,望向那人。
那人腳步悄無聲息,宛如貓兒一般,距離鳳涅十步遠便停下:“參見……皇后娘娘。”
月光下,面容俊秀,顧盼神飛,明明是個斯文書生氣質,卻偏偏身著武官裝束,如此一來,更顯一身風流。
鳳涅淡淡道:“你是誰?”
那人神色微微一變,待望見鳳涅手中握著的那塊帕子,目光略作停留,又看向鳳涅面上,似窺破什麼般,意味深長一笑:“臣,御前一等侍衛,劉休明。”
粉牆頭
周圍靜謐的很,鳳涅望著這一身月朗風清般的男子:“既然是御前侍衛,怎麼竟跑到這冷宮來了?”
劉休明笑容不改:“臣本是要去找陛下的,一時不慎,迷了路。”
鳳涅握著手中帕子,輕描淡寫地掃了劉休明一眼:“原來如此,只不過,來的時候迷路了不打緊,劉侍衛知道離開的路如何走就行了。”
劉休明望著她漫不經心之態:“娘娘這話……好似別有所指?”
鳳涅抬眸看他:“怎麼,你覺得本宮在指什麼?”
劉休明微微一笑,笑容極為溫和,在鳳涅看來,甚至過於溫柔了些,像是戴了一張人畜無害的面具。
劉休明道:“臣愚鈍……還請娘娘見諒。”
鳳涅緩緩一搖頭:“本宮也只是隨口說說,不過,既然是迷路了,來了這不該來的地方,那……劉侍衛是否也該儘快離開了?”
劉休明面上的笑意微微收斂,雙眸卻始終盯著鳳涅的臉,聞言道:“娘娘,是在讓微臣走?”
鳳涅抬頭:“不然呢?”
劉休明腳步一動,竟又上前一步:“娘娘,是真的不認得微臣了,還是不願相認?”
鳳涅淡淡道:“這話,我不甚明白。”
劉休明定定望著鳳涅的雙眸,終究是未曾回答。漸漸地,目光望下,看到她手中捏著的帕子,才又問道:“娘娘手中拿著的,是何物?”
鳳涅垂眸掃了一眼:“不過是塊沒用的舊帕子罷了,怎麼劉侍衛也感興趣?”
劉休明道:“說起這帕子,倒讓我想到一句話。”
“什麼?”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鳳涅淺笑,輕聲道:“劉侍衛還是個多qíng之人,不知你的故人,又是何人?”
劉休明yù言又止,眼神複雜之極。
院落之中頓時又是一片寂靜,劉休明踏前一步,面上笑意已經盡數隱沒,垂在腰間的雙手,微微有些發抖。
正在此刻,卻聽鳳涅道:“劉侍衛。”
劉休明止步:“娘娘。”
鳳涅說道:“既然你對這帕子感興趣,本宮,不然就把它賞給你,如何?”
劉休明很是意外:“娘娘……想……”
鳳涅抬手,纖縴手指將帕子扯開,月光下,帕子上的圓月,小字,若隱若現。
劉休明定定看著,有些出神。
鳳涅道:“劉侍衛,你看這上頭的月,會想起什麼?”
劉休明雖是御前侍衛,卻是個風流人物,當下微微一笑:“我喜歡的,是范文正公的一首《御街行》,裡頭有兩句: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只覺意境尚好。”
鳳涅笑道:“這便是斷章取義了,這首《御街行》整首看來,卻是淒淒婉婉的調兒,譬如: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敧,諳盡孤眠滋味……”
劉休明神qíng微變,接著念道:“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那不知娘娘,無計相迴避的,是什麼?”說到末兩句,便笑吟吟地。
鳳涅聞言,也自輕笑出聲:“本宮不過是接著劉侍衛你所說的念下來而已,因此這並非是本宮的心qíng。”
劉休明笑意轉涼,目光沉沉:“那……以娘娘的心qíng看來,看到這月,又想起什麼?”
鳳涅將帕子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道:“你當真想要知道?”
劉休明點頭:“是,請娘娘指教。”
鳳涅唇角一挑:“本宮沒劉侍衛那麼才學,看到這月,只想到兩句俗話。”
劉休明道:“臣,洗耳恭聽。”
鳳涅雙眸定定地看著劉休明,輕聲念道:“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寂靜之中,這一聲格外清晰。而在劉休明聽來,卻仿佛一道雷,從頭劈下來,神色驟然大變,雙眸亦看向鳳涅面上,四目相對,只覺得她的眸子若秋水般,冷淡里透出幾分看穿一切似的譏誚,月色之中,她的面色極白潔,臉頰邊兒上,一側耳畔,綴著一顆不知什麼,發出奇異的微光。
“娘娘……”他的聲音,忽然有幾分艱澀。
鳳涅卻乍然又笑了:“是了,這帕子是要賞給劉侍衛的。”
劉休明看向她手中的帕子,卻見她細嫩的手指繞著那帕子,緩緩扯開,輕聲細語地說:“談論了這半天月,啊,對了,劉侍衛的名字裡頭,也有個月,也真算是跟劉侍衛有緣……”
劉休明不語,只是盯著看,見她的手指挪到帕子中間,便停了下來。
那帕子本是極單薄的絲綿布料,不知為何,被她略一用力,竟撕開一道口子。
“娘娘……”劉休明驚愕之間,還未及反應,卻見鳳涅雙手一撇,生生地竟將那帕子撕開兩半。
“嗤啦”一聲,卻更像是一把撕破了這沉黯夜幕,略有些刺耳驚心的聲響。
劉休明絕想不到,倉促間上前一步:“你!”
“這邊兒有點東西,送不得,”鳳涅卻若無其事地,抬手將其中一半帕子拎著遞過去:“至於這個,便送給劉侍衛了。”
劉休明面上微露氣急敗壞之色,看向鳳涅,她卻偏生一臉泰然自若,微笑里夾雜一絲不明冷意,令人心頭髮毛。
劉休明伸手,將那一半帕子接過來,低頭掃一眼,只見這帕子上,頂端的確是繡著一輪月,下面,卻有兩行清秀小字:huáng昏後,絳霞居。
眸色分明,他重抬頭看向鳳涅,神qíng莫測高深。
而鳳涅握著那剩下的半邊帕子,似笑非笑地瞥著他,道:“劉侍衛,可還記得回去的路麼?”
劉休明握著帕子,面上漸漸又浮現剛出現時的那種笑容,行禮道:“既然如此,臣便告退了。”
劉休明說走就走,他前腳出了冷宮,子規後腳從冷宮門口匆匆進來,見鳳涅無恙,才鬆了口氣,行禮道:“參見娘娘。”
鳳涅道:“嬤嬤呢?”
子規說道:“康嬤嬤稍後便會回來,娘娘,方才奴婢在門口似看到一道陌生人影離去,不知……”
鳳涅一笑,手指頭在殘存的那半塊帕子上滑過,是那個字:憫。
憫者,心中有qíng。
只是這qíng,卻可以是斷腸毒藥。
這剩下的半塊帕子上,除了此字,再無別的。
鳳涅淡淡說道:“子規,你該認得他罷。”
子規頭垂得更低,猶豫道:“這……”
鳳涅道:“自打撿了這塊帕子起,你便神qíng有異,甚至想將這帕子藏起來不讓本宮見到,子規,如今康嬤嬤不在,你是不是該跟本宮說句真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