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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貞靜死死地坐在椅子上,原本白玉一樣的面色變得鐵青。
“當然你可以說我胡說,也可以說我編造,”鳳涅道,“我聽說那一夜前夕,惠太后曾去見過懿太后,而後懿太后冒雨,凌晨去勤政殿見天子卻撲了個空,而在此之前,惠太后請了看守皇陵的先帝貼身太監入宮,正是在懿太后要發難之前,兩宮之間的這一番爭鬥究竟如何,顏大人可以想像,究竟是什麼促使惠太后選擇自戕這一條路,多年來她視作仇敵的人竟自己的親生孩兒,她以為害死太子的人竟是太子最鍾愛的,她自己才是間接害死太子的真兇,而且她還想再害死太子鍾愛的親弟弟,若不是多年的愧疚悔恨,無法原諒無法釋懷,太后那樣的人,何必輕生!”
她並非蠢人,宮闈之中的事從來就沒有單純的,前因後果聯繫起來,縱然不曾聽到惠太后同懿太后對決那一幕的種種真相,卻也推測了個八九不離十。
顏貞靜坐著,宛如泥雕木塑,果真道:“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信?”
“你有眼睛跟頭腦,你自己會判斷真假,只不過看你願不願意承認而已,只可惜世人都趨利避害之徒,眼下顏大人你走到這一步,又怎麼肯懸崖勒馬,選擇視而不見絕不承認倒輕鬆的。”
鳳涅緩緩起了身,走到顏貞靜身邊,眼睛望著他的臉,俯身湊近他耳畔,低聲道:“只不過以你的聰慧,必定也心裡明白,非曲直究竟如何,你可以選擇自欺欺人,但你可以瞞得了你自己的心一時,卻瞞不了一世,終有一日,你會如懿太后一般幡然悔悟卻發現身後並無退路……”
她喃喃地耳語,仿佛蠱惑,仿佛預言。
堂內那黑衣人去而復返,躬身道:“大人,小主人苦鬧著吵嚷不休,說要見皇后娘娘,屬下等攔也攔不住……”
顏貞靜猛地一拍桌子,發出一聲巨響:“知道了!”那人身子一震,悄無聲息後退離去。
鳳涅卻又長嘆一聲:“我所知道的,都說給你了……我去看看阿靖。”
她說完之後,邁步往內而行,走到內堂入口,又站住:“哦對了……朱玄澹現在大舜光明正大的天子,你現在所行,乃謀逆,據我所知過了這小終南,就阿靖的封邑之地,你是不是想在哪裡舉事?你想要借阿靖的名頭反對朝廷反對天下,你自己擔一個謀逆的罪名也就罷了,你怎麼忍心看太子的遺孤也跟你一樣背上這個大逆不道的罪名,皇室cao戈,血親反目,顏大人,稚子何辜你又於心何忍,你所做一切究竟是為了太子為了大舜,還是想拉所有人下水弄得天下大亂,毀了大舜毀了一切。”
鳳涅說罷,略帶憐憫地看了顏貞靜一眼,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顏貞靜坐在原地,沉默良久之後,陡然起身,雙手在桌上用力一掀,將個八仙桌掀翻了去,上頭的杯盤碗跌盡數跌碎,連同一個青瓷美人肩大花瓶,鏗鏘碎裂的聲音,就好像他心中那長久堅持的某種喚做信仰的東西,一直以來他固執地堅而不破,但現在,卻已經因為某人的一番話而產生了絲絲裂痕,縱然他不願它們破碎,但那裂痕還以極快地速度蔓延開來,大勢所趨,無法遏制。
鳳涅去後,在內堂的帷幕之後,玉葉垂眸想了會兒,眼中透出憎惡的光芒,看看前頭的顏貞靜,又看往後而去的鳳涅,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鳳涅入了內堂,還沒有到居室,遠遠地就聽到朱安靖叫嚷的聲音,“皇嬸皇嬸”,長長短短不住地叫。
鳳涅加快步子,聽得朱安靖叫道:“你們是什麼人!這是哪裡!到底我皇嬸在哪?都給本王滾開!”
鳳涅拐過迴廊,見前頭幾個黑衣人看守著,正中有兩個侍者,百般阻撓朱安靖,朱安靖正在左衝右突想要跑出來,只可惜被看得嚴,於是叫的分外響亮,小臉也惱的發紅,氣的不住地嚷:“我叫皇叔誅你們九族!”
鳳涅叫道:“阿靖!”朱安靖一聽,才露了喜色:“皇嬸!”那些侍者跟看守見鳳涅來了,便不攔阻阿靖,朱安靖瘋一樣撒腿跑向鳳涅,將鳳涅攔腰抱住:“皇嬸你去哪了?”
鳳涅平靜了下心緒,道:“沒事,這不是在嗎。”
朱安靖道:“這是什麼地方,這些人如此古怪,皇嬸……這為什麼不是宮裡?”
鳳涅正要安撫,可是卻不知道一時怎麼跟他說起,正猶豫著,卻聽有個聲音從背後傳來,道:“這是宮外,靖王爺,你不一直都嫌宮裡頭悶嗎?”
鳳涅聽了這個故作甜美的聲音,一陣嘔心,朱安靖卻探頭出去:“玉葉?你也在?”
玉葉笑著過來,道:“靖王爺,你不是跟我說,這裡是很好玩的地方,你不要鬧好不好?”
朱安靖道:“我剛才醒來發現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又找不到皇嬸,嚇了我一跳。”
玉葉俯身道:“皇后娘娘這不是在王爺身邊兒嗎?只要王爺願意,以後娘娘都會在你身邊兒了。”
鳳涅一直都在不動聲色地想看看她究竟搞什麼鬼,聽到這裡,心猛地一哆嗦。
朱安靖眼中放光:“真的嗎?”
玉葉道:“當然是真的,只要王爺……”她掃著鳳涅,笑容里有幾分詭異。
朱安靖眨巴著眼看她,正在期待她繼續說,卻聽鳳涅喝道:“阿靖!”
朱安靖嚇得一抖:“皇嬸?”
鳳涅將他一把拉到身邊,道:“這賤婢心懷不軌,不要同她說話!”
朱安靖瞪大眼睛:“可皇嬸……”
鳳涅喝道:“你到底聽不聽皇嬸的話?”
朱安靖咽一口唾沫:“我當然聽……”
卻聽玉葉從旁邊說道:“他為什麼要聽你的?”
鳳涅同朱安靖一塊兒看向玉葉,朱安靖皺了皺眉,道:“玉葉,你好大的膽子!敢這麼對我皇嬸說話!我當然聽皇嬸的話,她說的話都為了我好!”
“小王爺,這可不一定呢。”玉葉仍舊微笑著。
鳳涅心頭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卻聽玉葉道:“小王爺,你皇嬸要真的為了你好,又怎麼會不把你父王被你皇叔害死的事告訴你呢?”
鳳涅咬牙,朱安靖呆呆道:“玉葉,你說什麼?”
鳳涅看著玉葉得意的臉:“她在胡說八道!”忍無可忍,握緊了拳頭猛地一拳向著那張笑臉打了過去。
這樣的拳擊手法她也學過,只可惜這身體太過嬌嫩,但因為手法熟練,打得倒也不輕,玉葉往旁邊一趔趄,手捂住臉:“娘娘你這在恨奴婢說破了真相,故而恨著我嗎?可你口口聲聲為了小王爺好,為什麼卻要偏他呢?”
鳳涅握著拳又要衝上去,感覺對付這種賤人任何語言都多餘的,唯有狠揍一頓才能出氣。
誰知卻被周遭的黑衣人攔住,混亂中朱安靖望著鳳涅:“皇嬸……她說的不是……”
鳳涅喝道:“阿靖,你還記得在宮裡頭皇嬸對你說的嗎?難道這麼快就因為一個外人的三言兩語挑撥,你就要懷疑皇嬸了嗎?”
朱安靖站在原地,一時迷惘,卻聽玉葉道:“小王爺,你也曾聽大臣們說過吧,你父王被皇帝害死的,你母妃也被bī死的,小王爺,她一直都在騙你。”
正在鬧哄哄地,卻聽得有人道:“啊,這裡好熱鬧啊!”竟是個熟悉無比的聲音。
鳳涅愕然轉頭,卻見眼前出現三個再熟悉不過的人,一個宛如玉樹臨風,雖然被擒但仍然不改風姿,自是秦王朱鎮基,另一個臉色雪白,雙眸點漆正看著鳳涅,卻是子規,還有個笑吟吟地,背著手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模樣,正是范瑜。
鳳涅一看,先道:“子規!”便掙脫黑衣人沖了過去。朱鎮基在旁邊大跌眼鏡:“喂喂,我好歹也個王爺……我說皇嫂你怎麼總這麼厚此薄彼呢?”
這時侯朱安靖反應過來,便沖向朱鎮基:“王叔!”
朱鎮基被許多黑衣人圍著,面色倒還真定,看一眼鳳涅,便俯身看朱安靖:“阿靖怎麼了?你們在吵什麼,好熱鬧啊。”
朱安靖本一腔震驚,被他一說,便垂頭道:“王叔,我父王跟母妃……”猶豫著,卻沒有問出聲來,只轉頭看向鳳涅。
子規見鳳涅過來,本能地便要行禮,誰知身形一晃,痛的皺眉。
鳳涅想也不想,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將他扶住,子規眼睫一動,垂了眼皮兒:“奴婢……無用……”
鳳涅搖頭:“別說了,傷到哪裡?”
子規道:“胸口處傷到了,只是小傷,不礙事。”
依照鳳涅的意思撕開他的衣裳看看,然而眾目睽睽,尤其周圍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帶了看好戲的神qíng,一個個目光爍爍地望著。
朱鎮基更唯恐天下不亂地,說道:“如果我皇兄看到這一幕,他的臉色必然會很jīng彩,醋罈子滿天飛是一定的。”
范瑜也煽風點火地說道:“娘娘對待奴婢可真是厚qíng厚意,令人羨慕啊……”
玉葉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略有些腫,便微微冷笑。
第一百零四章
朱鎮基同范瑜先後說完,兩人相視一笑,范瑜道:“我跟王爺真是心有靈犀。”
朱鎮基望著他一臉蛇蠍美人的氣質:“哪裡哪裡,不敢當,大概不過是臭味相投罷了。”
范瑜微笑:“明明是風雅的話,王爺怎麼說的這麼難聽呢?”
朱鎮基看看他的笑臉,想到先前他在外頭對付侍衛的手段,有些“危險物品切勿靠近”的意思,便拉扯著朱安靖,往子規身後一站,道:“難聽嗎,皇嫂你覺得難聽嗎?”
鳳涅看著他站在子規身後,料想他面對子規,大概心底的女xing意識自覺又萌發了,便嘆了口氣。
倒玉葉在旁說道:“瞧這一唱一和的,這不知qíng的看了,還以為兩位是一夥兒的呢。”
范瑜道:“我跟你才是一夥兒的……”向著玉葉飛了個眼風,才又漫不經心對身後幾個黑衣人說道,“將秦王跟皇后娘娘,靖王爺以及這位公公一塊兒送到後院去,嚴加看管,不容有失。”
有四五個黑衣人出列,同原先在的幾人“陪”著鳳涅朱鎮基等入內。
玉葉望著那一堆人離開,道:“這些都是你的人?”
范瑜做無所謂狀,道:“都是大人座下的,我不過是個統領的職責。”
玉葉道:“多派幾個人看管倒好的,皇后娘娘可不是好對付的人。”
范瑜笑道:“娘娘再不好對付,也不如玉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