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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貞靜身子的抖已經掩飾不住,嘴唇微微發抖,卻不做聲。
鳳涅的聲音緩慢,也帶了一絲無奈地疲憊,道:“顏大人,己所不yù,勿施於人,你憑自己的良心想想,這麼多年來,朱玄澹做為一個帝王,他做的怎麼樣,他可有什麼對不住這大舜朝,對不住這天下百姓的任何地方?”
顏貞靜喉頭一動:“他、畢竟不過是……個……”
“你若懷疑他的血統,或者懷疑大皇爺的死他所為,那麼,我倒很有興趣,跟你講一個故事。”鳳涅的聲音仍然很慢,沒了起先那種咄咄bī人,她的眼中甚至也透出一股極淡地哀傷,可顏貞靜聽著這樣的聲音,卻有種極想要聽下去的渴望。
“什麼……故事?”
鳳涅本站著,此刻便往後一坐,自己倒了杯茶淺淺地啜了口,才抬眸輕描淡寫地望向顏貞靜:“你可知道,懿太后娘娘,怎麼死的嗎?”
顏貞靜望著這先前如一把出鞘的劍般氣勢bī人的皇后,她現在,卻好像寶劍入鞘後韜光隱晦……又帶了一絲深藏功名後略顯疲憊的光,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勢,在這麼短的瞬間內出現在同一個人的身上,雖不承認,顏貞靜潛意識中卻隱隱地覺得……他面前的這人,真的……
滋味很複雜。
其實在同皇后面對面接觸之前,顏貞靜也曾從自己的娘子嘴裡聽說過,他的這個名義上的小姨子,是個最怯懦不過的xing子,就算被人當面打幾巴掌都不會回一句嘴的。
當時在宮裡頭跟這位主子一照面的時候,他還以為她身上那光輝只一個叫做“皇后”的名頭所賜予附帶的。
看樣子,果真百聞不如一“見”。
顏貞靜暗地裡握緊了拳,復又緩緩鬆開,儘量平靜自己的心緒,做無所謂狀:“娘娘請儘管地巧舌如簧吧。”
鳳涅不以為意,說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究竟真假,我自管說,你自管聽,相信顏大人不會連辨別真假的判斷力都沒有。”
顏貞靜哼了聲,正yù開口,卻聽門外有人低聲道:“主人,有消息到。”
顏貞靜看鳳涅一眼,起身出外,靜靜聽了會兒,便回來,神色有幾分古怪,若有所思地看鳳涅。
鳳涅望著顏貞靜看似平淡的神qíng,道:“顏大人可聽到了可自己心意的消息?”
顏貞靜雙眸眯起:“嗯?”
鳳涅望著他道:“你雖然竭力做面無表qíng狀,但嘴角隱隱抽搐著忍不住要上挑……我看得出來的,你都得意地忍不住要笑,可還在極力忍著,不覺得難受嗎?”
顏貞靜被她說破,便索xing一笑:“都說娘娘怯懦木訥,可我一見,卻很有女中豪傑的氣概,不僅能同我侃侃辯論,更能察言觀色細緻入微……怪道能夠寵冠六宮。”
“別,再說下去,你恐怕要給我先按一個‘狐媚誤國’的罪名,再給天子按一個‘沉溺女色’的罪名也說不定,”鳳涅嘆了口氣,“別怪我以小人之心,何況你也不什麼君子,似你們現在這般狀態,jī蛋里也能挑出骨頭來的,莫須有的罪名自然手到擒來。”
顏貞靜笑著搖頭,道:“娘娘你如此聰慧,我倒不會想那個罪名,大抵想諸如‘後宮gān政’‘外戚弄權’之類的。”
鳳涅翻了個白眼:“異曲同工,真不怕你做不到,只怕你想不到。”
顏貞靜似覺得這句話也極有道理,神色微動間,終於說道:“是了,我要同娘娘說一說方才傳來的消息。”
“請。”
“我安cha的探子來報,”顏貞靜斟酌著,掃著鳳涅,“秦王已經被我們擒住了。”
“啊,這樣。”鳳涅神色淡淡。
顏貞靜一眼不眨地盯著她的臉:“正帶往此處,隨行的據說還有娘娘宮裡的首領太監,叫子規的吧?他的身手竟好似還不錯,打鬥里傷著了。”
鳳涅眉頭一蹙,看向顏貞靜,目光有幾分凌厲:“他傷的如何?”
顏貞靜一笑:“怎麼秦王在娘娘心中,竟還不比一個奴婢?”
鳳涅沉沉說道:“不錯,就好像有的臣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本宮眼裡,依舊不如一個奴婢忠心可靠!”
顏貞靜神色又變了變,喃喃道:“怪道聖人云‘唯小人同女子難養也’……好吧,左右很快就有人將他們二人帶來了,到時候娘娘親自過目便,另還有一個消息,要告知娘娘。”
鳳涅不搭腔,只看著顏貞靜。
顏貞靜俊美的面上終於如願以償似地露出那略帶一絲yīn謀味道的笑,笑得鳳涅心中竟微微一緊,卻聽他說:“潛伏在宮內的細作來報,說天子……已經御駕出城了,看那方向,仿佛正追著娘娘的蹤跡而來呢。”
第一百零三章
顏貞靜說罷,鳳涅緩緩呼出一口氣,雙眸微閉。
顏貞靜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為一人而一意孤行,他的賢能也有限。”
鳳涅瞧著他,慢慢道:“別說這些廢話,你一心想要改朝更張,自然要竭力相信你所做的都對的,自然要百般詆毀看低他,他做什麼都是錯的,數年的兢兢業業都可以視如煙雲,只揪著莫須有的一點兒大做文章,我呸!”
顏貞靜面色一沉,鳳涅想了想,卻又笑了:“虧得我方才還想跟你說過去之事,現在倒也罷了,以你的迂腐,就算聽了也要按以不信的帽子,我只求你到最後,不要如懿太后一般後悔自己當初所做,我也只求你所做,能讓九泉之下的太子殿下不會不得安生,恨自己竟保舉了一隻對他深愛的弟弟不利的láng心狗肺之人!”
顏貞靜皺眉:“你說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說起太子!”
鳳涅雙眸瞪著他:“這就是太子之所以是太子,而你只是一個沒用無能臣子的原因,太子喜歡朱玄澹,甚至不惜為了他捨身成仁,朱玄澹敬愛太子,才因為太子的死而重病不起,他們兄弟相護相惜,彼此都不惜為了對方捨棄xing命,如此手足qíng深,卻不料外人以惡毒的眼光心思衡量之,甚至將要作出遺憾終生遺臭百年的錯事,你說太子在九泉之下可會安生,必然永不瞑目,縱然做鬼也要日日慟哭,悔當初不曾帶眼識人!”
“你再說太子,我對你不客氣,”顏貞靜上前一步,bī近了鳳涅,“太子仁愛,但朱玄澹他……”
鳳涅不等他說完便道:“你先給我閉嘴!聽我說。”
顏貞靜一忍再忍,終於只是聽。
“這件事我還從沒有對人說過,”鳳涅深吸一口氣,微微仰頭看向外頭的天色,若有所思說道,“當初本宮在冷宮裡,認識了幾個廢妃,其中湄妃,曾對本宮說過幾句話,本宮不敢望,顏大人且也一聽,其一湄妃說‘天子乃君子,後宮妃嬪,得寵或者不得寵,最後都一樣’,因為她是瘋子,腦袋不正常,本宮聽聽就算了。其二在本宮回去探望的時候,也就是湄妃死的前日,在她病榻前,她掙扎著在本宮耳畔說了句話‘天子懿太后所生,是太子的親生胞弟’。”
顏貞靜後退一步:“什麼?”
鳳涅道:“啊,什麼?我當時聽了,也似顏大人這般反應,我寧肯當自己沒有聽到,事實上我也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聽到,茲事體大,天子明明是惠太后娘娘所出,據說宮闈內還有許多不好的傳聞,怎麼又會是懿太后的兒子呢?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更涉及什麼可怕的事?顏大人你腦子好使,不如你想想?不是真的,又到底怎麼回事?”
顏貞靜生生咽了口唾沫,手在桌子上按住: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的腦子已經有些亂了,隱隱地似乎有什麼在響動。
“可,”鳳涅嘴角一挑,“後來岳貴人事發,我念她們姐妹被人蒙蔽,派了子規救他們出宮,岳貴人臨去,大概感念,便說了句話。”
“岳思簪……”顏貞靜微微一震。
“岳貴人說,她還是處子之身。”鳳涅笑道,“本宮聽了真大為震驚,為什麼天子的寵愛之人竟是處子?本宮便想到湄妃所說的話,難道她當初竟是這個意思?那麼她第一件事說對了,那第二件呢?”
顏貞靜忽然有些坐立不安。
鳳涅道:“可本宮不敢問,更不敢提,想要把此事爛在心裡頭,直到有一天,本宮被懿太后娘娘召了去,也就懿太后身死的那一日,她對本宮說了好些有趣的事,不知顏大人有沒有興趣聽?”
顏貞靜眼神冰涼,直直地盯著鳳涅。
鳳涅道:“說起來,顏大人如此消息靈通,暗中領導太子黨,該聽說太后娘娘手中有一則先帝遺詔吧?”
顏貞靜雙手握拳:“不錯!”
鳳涅道:“太后娘娘把遺詔取出來,說天子是范憫偷人生得,要廢了他,還讓本宮跟她一起,等阿靖登基,可以保本宮以後的太子之位,如果不從,殿外的武士就會衝進來,斧鉞加身,血濺五步。”
顏貞靜身子一陣陣發抖:這件事他是知道的,太后曾派心腹暗中聯絡太子黨之人,約定時間要發難,並且說已經通知了幾位先帝託付的忠心可靠的臣子,誰知道,事qíng還未成功,遺詔的面兒都沒有看到,就聽說太后身亡,顏貞靜思來想去,只能把太后身死的事又推在朱玄澹的身上,心想必然他聽了風頭,故而下手毒害,於是,新仇舊恨,忍無可忍。
“然後呢?”他忍不住問。
鳳涅微微一笑,道:“然後……本宮把詔諭給燒了。”
“果然是你們……害了太后嗎?”他問,竭力鎮定。
鳳涅道:“怪就怪在這裡,當時太后跟我距離三兩步而已,殿內的蠟燭光很弱,若太后及時喚人或者親自搶救,總也要把那遺詔救下,可太后竟眼睜睜地看我如此,反笑著說極好。”
顏貞靜雙眸銳利:“什麼?”
鳳涅道:“這時侯見清也到了,太后坐在席上,喚我兩人前去,見清不肯,我見太后有些面色異樣,心知不好,就叫他過來,太后握著他的手,說了很多……”
正在這時,內堂有黑衣人出現,隔著幾步遠道:“大人,小主子醒了,吵嚷著說要見……見……皇后娘娘。”
顏貞靜道:“好生安撫著,別驚嚇了小主人。”那人答應了聲,便退下了。
“我得去見阿靖了。”鳳涅嘆了口氣,便yù起身。
“把話說完吧。”顏貞靜淡淡道。
鳳涅看他一眼,回憶著當時的qíng形,一時有些難受,終於道:“太子不是被任何人害死的,是被你一直追隨的那個皇權。太子本來可以安穩為太子,可是懿太后卻怕朱玄澹威脅到他,故而百般加害,太子仁善,捨不得自己的弟弟被害死,yīn差陽錯代他身死,……故而太后臨去,說他跟太子很像,還讓他……喚自己一聲‘母妃’……顏大人你見過懿太后吧,你有沒有發現,她跟見清長的是有些相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