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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覺得滿身都是鮮血淋漓,甚至連嘴裡都瀰漫著濃濃地血腥味,她掙扎著,哽咽著:“你……你……那是誤會……是誤會,見清他……是我的兒子,他會原諒……體諒他的……他的母后……”哽咽著說出最後一個詞,“母后”,她什麼時候,能聽他叫一聲“母后”?可惜,可憐,是她的兒子啊……
“妹妹,”惠太后的聲音很柔和,憐憫之意毫不掩飾,“你還記得,大皇子是怎麼死的嗎?”
懿太后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含淚的眸子看向惠太后。
“大概沒有誰比妹妹更清楚了吧?大皇子,可是被你活活bī死的啊……”她用溫柔的聲調說著最為殘忍的話,卻忽然又似想起什麼般地,“哦,不對,這麼久以來,你一直都說,大皇子,——是被見清害死的,對嗎?”
懿太后下意識地搖頭,卻無法做聲。
惠太后卻步步緊bī似的,道:“你素來視見清為眼中釘,就算大皇子已經是太子,你還是不放心,處處派人刺殺他不說……最後還bī大皇子親手殺他,可是你沒有想到,yīn差陽錯地,大皇子因見清而死……嘖嘖,我真沒想到,這世間會有這麼狠心的娘親,活生生地bī迫自己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
“不要說了!”懿太后大嚎一聲,伸手捂住耳朵,眼淚跌落,“不要說了!我沒有!”
“你有的,”惠太后的聲音卻似能越過風雨聲,越過她捂著耳朵的手掌,落入她的心中,腦中,“你有的,而且你知道,他們兩個自相殘殺的後果就是……兩敗俱傷,大皇子死了後,見清整整地病了三個月,幾乎就一腳踏入鬼門關,他其實也傷心啊,為什麼自己的哥哥要害他呢?為什麼他又害了自己的哥哥呢?可憐的見清,當時他瘦的一把骨頭,太醫都說沒救了!你也看的很清楚吧妹妹,當時你是不是很恨,也很高興?恨不得他也跟著大皇子去死?!”
“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懿太后搖晃著身子,痛苦地gān嚎著。
“但是如今,”惠太后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將她的手從耳朵上取下,俯身看著她,“妹妹,你說,倘若見清知道你是他的生身母親,他會怎麼想?被自己的親哥哥害過一次,差點兒踏入鬼門關的他,發現自己的親生母親才是兇手,而且他的親生母親,還在籌劃著名害死他,——你覺得見清,會如何……自處?”
懿太后望著眼前之人,只覺得在殿外的雷,炸響在她的腦中,身體裡,她的整個人都被雷聲擊的粉碎了。
第九十六章
惠太后看著懿太后靈魂出竅的模樣,微微一笑:“你得意的時候,又怎會知道我的痛苦呢?你步步緊bī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也會被人bī得毫無退路?”
懿太后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浸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眼前一陣陣發黑,雷電之光,仿佛妖異的刀劍光,雜亂閃現:“你……報復我?”
她顫抖著,不想示弱,但卻抵抗不了身體的無力,以及那股發自心底的冰冷,眼神錯亂地望向面前之人:“你報復我?可在後宮裡頭,哪一個人不緊緊地盯著皇后的位子?又有誰不想用力將它奪過來?我又做錯了什麼?”
“你沒有錯,”惠太后道,“其實在我說出這些之前你都沒有錯,就像你剛剛說我的一樣,你說我‘技不如人,就要認輸’,而你唯一錯的,就你到底輸我一籌。
她緩緩地起身,以俯視的姿態看著懿太后,淡淡說道:“啊,天子的妃嬪,哪個不想當皇后呢。或許,我得感謝你的咄咄bī人,若非你,若非在宮內擔驚受怕的夠了,我也不會想到那樣的法子替自己爭,如果不受夠了你的種種欺人太甚,或許,我就一直會得過且過下去,……一直到被廢後。”
“……嗎?”
“啊,你可知道,……其實我,大概恨著先帝的。”惠太后轉頭,望著窗外的雪亮電光,“他說過,要同我一世好,怎麼可以不記得?怎麼可以放任你百般欺負到我的頭上,還說什麼‘身為皇后,當識大體’,絲毫不責罰你,反讓我忍氣吞聲?他的心裡,本來應該只有我啊……只應該有我,我正宮皇后,我絕不容許自己成為廢后!”
“你成功了,”懿太后嘴角斜挑,雙眸卻定定地望著地面,“你的確做到了。”
惠太后轉頭,面色重又恢復幾分溫柔端莊:“啊,我做到了,就算他仍舊不捨得你,封你做了太后,可……”她的聲音放的很低,如同喃喃細語,“他的皇后,只我,而你,永永遠遠只一個妃子。”
懿太后抬手,在自己額頭眉上緩緩摸過,手心所及之處,底下屬於她自己的ròu身、肌膚,可她卻覺得,到處都一片木然。
“如今你……想如何?”她冷冷地笑著,滿不在乎般地問。
“不如何啊,”惠太后柔聲道,“我只……來跟妹妹你說說這些昔日家常,如何?誠如我來時候所說,沒有讓妹妹你失望吧?”
懿太后慢慢地抬頭,終於又看向惠太后的臉上:“賤人……你害得我……”眼中的淚,不想落下,卻止不住地掉下來。
“嘖嘖,”惠太后輕嘆,“瞧妹妹你這梨花帶雨的模樣,若在先帝面前,他定然要心疼死……可惜啊,可惜,現在沒有人會欣賞妹妹你的美貌了……”
懿太后身子震了震,道:“你不想要先帝的遺詔?”
“我要他來做什麼?”惠太后輕描淡寫地說道,“何況,我要的話,妹妹你能給嗎?”
懿太后默然不語。.蝦米文學
惠太后道:“說了這半天,總算把這麼多年來的話都說盡了,好了,我也就不打擾妹妹你了,妹妹還早些歇息吧,免得晚睡的話,會於你的花容月貌有損……”
她淡淡地說完,邁步便往外而行,腳步輕而無聲,加之穿著一襲暗綠色的長衣,在幽幽的夜色里,看來仿佛一個幽魂。
懿太后眼睜睜地望著她走開了去,忽然叫道:“苗惠!”
惠太后聞言,便停了步子,卻不回頭。
懿太后極緩慢地說道:“你……這麼恨我,那麼你……會不會也恨……見清。”
惠太后背對著懿太后,低垂的雙眸驀然抬起,直直地望著前方,過了片刻,才輕聲回答說道:“起碼,我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害過他。”
殿門被打開,風雨之聲一擁而入,夾雜著電閃雷鳴,懿太后望著畢生宿敵出了殿,身邊兒的兩個貼身嬤嬤急急忙忙進來,將她扶起來。
懿太后身子癱軟,幾乎沒有掙動的力氣,任憑嬤嬤們將她帶出殿去,回到長寧宮的正殿。
一碗滾熱的薑湯下肚,懿太后整個人才又緩了過來。
“太后……要不要早點歇息?”貼身嬤嬤有心相問。可懿太后卻只怔怔地出神,嬤嬤們不敢打擾,便都垂手侍立旁側。
如此,一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懿太后才又開口,問道:“范梅仙的屍身,處理好了嗎?”
嬤嬤道:“太后娘娘請放心,已經對外傳了信兒出去,只說她感念太后恩德,然而始終羞愧難當,一時想不開,才自盡身亡的。”
懿太后點了點頭:“也好……對了,現在什麼時候了?”
嬤嬤急忙說道:“回娘娘,丑時已過,寅時方至,眼看就要天亮了,娘娘還快些安歇吧。”
懿太后搖了搖頭,道:“給哀家……把鏡子拿來。”
嬤嬤們不敢多言,果真就取了鏡面兒過來,又取了幾盞燈,放在桌兒上。
懿太后捧著鏡子,細細地看裡頭的容顏,卻見裡面那人,膚白如雪,烏髮蓬鬆,她認認真真地看著裡頭的影像,就好像在看個陌生的人。
半晌,懿太后才道:“你們說,當今的天子,容貌裡頭,有沒有幾分像哀家?”
苗惠同她說話的時候,嬤嬤們都在外頭,並沒有聽明白,此刻聽她忽然說起天子,一時有些心驚。
兩個嬤嬤彼此面面相覷,片刻,其中一個嬤嬤揣摩著懿太后的心思,小心地道:“太后總也算天子的母后,天子至孝,從不把太后當外人看待,若說太后這眉眼兒裡頭……說有幾分相似,應該……也有的。”
懿太后緩緩點頭,並不惱,也不否認:“天子的母后……嗎……”
另一個見狀,也輕聲說道:“當初,太子在的時候,同萬歲爺兄弟兩人在一處……大傢伙兒都說兩人生得像,簡直似親兄弟一般。”
懿太后聞言,眼中的淚便滾滾湧出,喃喃說道:“啊,哀家怎麼……竟這麼蠢笨,怎麼……竟誤了這麼多年,錯了這麼多年,還真的差一點兒……”
兩個嬤嬤不知所措,也不敢cha嘴。
懿太后閉了雙眸,略微平穩qíng緒,才道:“天子現在何在?”
“往常這個時候,萬歲爺一般都還在勤政殿……”
“你們說,倘若這時侯哀家叫人去傳天子,他會來嗎?”
“這個……”
懿太后卻又極快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罷了,哀家去看他吧。”
兩個嬤嬤大驚,急忙規勸:“娘娘,外頭還下著雨,地滑又冷……留神著涼。”
“哀家……就想去看看他。”懿太后卻好像不肯改變主意,固執地說。
嬤嬤們最知道她的xing子的,見無法更改,便急忙派人去取了雨具等物,果真出了長寧宮,往勤政殿而去。
雨夜,果真極為cháo濕yīn冷,且正將近黎明時候,最黑暗的時辰,行走在深宮之內,給人一種冰寒徹骨的感覺。
行走間,身後有人低呼一聲,原來個小宮女,不留神摔了,跟隨嬤嬤當下喝罵,卻被懿太后制止:“別為她耽擱時候兒。”
雨水落地,同地面的水流jiāo撞,濺起水花兒來,很快地就濕了木屐,也濕了裙擺,懿太后卻似毫無察覺,甚至連風chuī雨撒在臉上,都毫不在意。
她緩緩而行,耳畔漸漸地,從那嘈雜的雨聲中,聽出異樣的聲響來。
“母后……”有人如此喚她。
懿太后腳步一頓,站了會兒靜聽,耳畔卻仍舊只聽到水流之聲,嘩嘩雨聲。
她邁步往前又走,如此,一直到了勤政殿外,果真見裡頭還燃著燈呢,殿前值班見有人來了,急忙過來喝問:“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