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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太后的跟隨嬤嬤急忙道:“太后駕到,沒看到嗎?萬歲爺呢?”
那小太監趕緊地行禮,又道:“啟稟太后娘娘,萬歲爺熬了大半夜,方才才去偏殿內歇息了。”
嬤嬤便看懿太后,懿太后站著,眨了眨眼,道:“不用去驚動天子了,就讓他……好好地歇息會兒吧。”
她靜靜地在檐下站了會兒,嬤嬤道:“娘娘,咱們回宮吧?”懿太后緩緩地轉身,將要邁步之時,卻又停下來。
重新回過身來,望著那緊閉的勤政殿的門扇:“哀家……想要進去看看。”
那小太監急忙道:“太后恕罪,奴婢並沒有說謊,萬歲爺他真箇兒剛……”
懿太后淡淡說道:“哀家並非責怪你,哀家……只想看看,看看天子勤政的地方兒。”
勤政殿的門扇被推開,懿太后並沒有讓人跟隨,自己一個人入了殿內,緩緩向前。
她的眸子,盯著龍案,以及上頭堆著的奏摺,天子自登基以來,每日自天下各處飛來的雪片似的摺子,他事必躬親。
曾有臣子“不服”,暗中刁難,找了個偏僻地方的奏摺yù做文章,還以為出其不意,誰知道那御批的摺子,都早先一步發放了下去,他做事素來令人信服的。
懿太后摸著桌子上那錦huáng的緞面,一本本的摺子,他剛用過的láng毫,未曾來得及洗,隨意地放在了硯台邊兒上。
懿太后的手,一件一件地摸過去。
她看著這些,心中似有個聲音,低低地響起:“我這心裡,恨著的,最恨的人,大概就苗惠,她實在太過yīn險了……當初我生了昇兒,何等高興,何等快活,先帝寵愛我,昇兒漸漸大了,格外乖巧,又封了太子,人人都以為我要當皇后了,都說我要母以子貴,可她們不知道,我想要當皇后,只想要讓昇兒的太子位更牢固一些,自古以來,若被廢了的太子的話,從來都沒有好下場,所以我要一直爭,一直爭。”
她轉過身子,看身後的龍椅,輝煌燦爛,耀人雙眼。
“差一點兒,我就能成了,可惜……苗惠那賤人有了身孕,我太生氣了,也太害怕了,我害怕所有的一切都化成泡影,或者變得更壞,沒有人的時候我抱著昇兒哭……倘若苗惠生了孩子,她可皇后正宮啊,她的兒子若搶走昇兒的太子位……不不可能的,可昇兒會如何自處?曾經有過那麼一刻我後悔求了先帝立昇兒為太子,因為這個位子,上去了難,下來卻更難!上去或者會為帝,可下來……只有死啊。”
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張龍椅,那聲音便快了些:
“苗惠果真生了孩兒,我的孩兒卻沒有了,我更恨她,認定她的孩子剋死我的孩子,我恨她,恨不得她的孩子也立刻就死了,讓她嘗嘗我所受的痛苦!”
她如想著,心頭卻好像被cha上一刀,痛的戰慄。
“後來見清慢慢長大,他生得太出色了……別人雖然仍舊奉承我跟昇兒,可……可我知道,他們喜歡見清,當昇兒跟見清站在一塊兒的時候,昇兒的光芒甚至都被他搶去了……有人甚至開始向先帝進言,要廢太子,改立見清。”
眼中的淚湧上來,懿太后喃喃地忍不住出了聲兒:
“我怎麼能夠忍受呢……我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看我的兒子再遭遇不測呢,所以我容不下見清,我要他……死!”
眼前一陣地天昏地暗,懿太后手一抓,握住了龍椅一柄,勉qiáng站穩了身形。
看著身側那空空地龍椅,兩行淚無聲地跌下來,打在上面,水花四濺。
“天啊……”她張了張嘴,心中有說不盡的言語,可出口的,卻只有簡簡單單而無限沉重的兩個字,“天啊……”
一夜風雨過後,次日,鳳涅剛起了身,才梳洗完畢,子規便來報導:“娘娘,長寧宮來人,說懿太后有請娘娘過去一趟。”
第九十七章
長寧宮那人來說過了,正好朱安靖也來請安:“皇嬸,再過小半月就中秋,能不能跟老師說說,別讓我去上學了。”
鳳涅噗地一笑:“怎麼,在學堂里很辛苦嗎?”朱安靖道:“辛苦倒不辛苦的,就乏味了些,我更想跟皇嬸在一塊兒。”說著,便拿了塊糕點,餵那過來的小貓兒。
huáng貓被宮女看管著,趴在地上吃那點心。鳳涅拿腳逗了逗它,道:“你前些日子不說要跟你皇叔一樣嗎?你看你皇叔,為了國事晝夜辛勞,他也跟你這麼大年紀時候熬過來的。”
朱安靖聞言,立刻挺胸:“阿靖要跟皇叔一樣!”
鳳涅哈哈笑了聲,摸摸他的小臉兒:“先去吃東西罷。”伺候安靖的小太監便來先領他出去,吃過飯送到國子監。
鳳涅自己卻沒吃飯,因為思量著懿太后若沒有急事,卻不會這麼早就派人來叫。
依舊帶著子規同康嬤嬤兩人,出了鳳儀殿便往長寧宮去,在路上遇到了謝霓,身邊兒跟著個宮女慢慢地走,見鳳駕來到便駐足行禮。
鳳涅望著她,命鳳輦停了,道:“妹妹大早啊。”
謝霓抬頭,皺著眉道:“昨夜一晚上風大雨大地,也沒睡好……便出來溜達溜達,娘娘這是要去哪?”
鳳涅道:“去太后宮裡看看。”
謝霓道:“這麼早?”
鳳涅道:“太后或許有事吧。”
謝霓道:“那臣妾便不耽擱娘娘了……”說完了,便又對那些抬鳳輦的宮人道,“你們可都小心著,剛下過雨,這地上濕滑的很,你們留神,別腳下打滑,害娘娘受驚。”
當著皇后的面兒提點皇后宮內的這些宮人,似乎有些於理不合,可她話語裡又全為了鳳涅好,康嬤嬤便也道:“瑞妃娘娘真有心了,都聽好了,留神著些。”
子規不言語,垂著手雙眉微微地一皺,待邁步往前之時卻掃了謝霓一眼,卻見謝霓正後退一步避讓鳳駕,略低著頭,從他這方向看過去,似看到她雙眉微微蹙著。
鳳涅在鳳駕上,高高在上,自看不清謝霓的細微神qíng,一行人便依舊往前而去。
行至長寧宮外,鳳輦落了,鳳涅下地,見滿地流水未gān,不知從哪裡漂出來的花瓣,點點沾在磚石之上,頗有幾分凋零淒涼之意,她想到方才謝霓所說,心中不由地有幾分異樣。
入了長寧殿內,一抬頭只覺得眼前一亮,卻見殿室之內,上頭高坐的自然正懿太后,自鳳涅頭一次見到她,懿太后就一直以一種極為jīng致而華麗的形象出現,對於打扮,她似乎有一種樂此不疲的興趣,不管在長寧宮內還那一次的壽誕露面,她每一次都極盡奢華之能,仿佛從骨子裡透出一股要艷壓群芳的狠勁兒來。
而這一回,卻猶勝以前的那些,清晨之時太陽光還沒有出現,昨夜的yīn霾似乎對這個世界很眷戀,依依不捨地不肯離去,因此殿閣之內顯得格外yīn沉,故而也仍舊點著蠟燭,燭光微弱,搖搖曳曳。
可因為有懿太后在,整個殿閣似乎都明亮了許多,因為她的扮相實在極為奪目。
髮髻高挽,兩邊雙鳳釵,鳳凰翼翅護在兩邊髮鬢上,鳳尾鳳翼,都華麗麗地璀璨寶石鑲嵌組成,正中丹鳳朝陽釵,鳳嘴上銜著一顆極大的海藍珠子,正也稀世之寶,明晃晃地,裡頭似有雲氣氤氳。
一襲雲錦緞子衣裳,兩肩團花牡丹樣子,往下亦鳳凰纏繞,正中的襟子對的整整齊齊,垂在胸前的如意結穗子亦紋絲不動。
她生得本就極美,但在這一刻,卻美的讓人有些心生震撼,鳳涅一眼看到,只覺得就好像看到了一團燃燒的火,燒得正盛的火。
那光芒,竟把她身旁仍舊點著的燭光給比了下去。
在這一刻,鳳涅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懿太后會將先帝迷得神魂顛倒,這世間的確有傾國傾城這一說的,絕色當前,為之神魂顛倒,似乎是一種渾然天成的事。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頭,眉眼兒都靜靜地不動,宛如一個玉模樣的假人。
鳳涅斂了心中震撼,上前行禮:“臣妾見過太后娘娘。”
“起來吧。”懿太后出了聲,鳳涅聽著她的聲音,無端端的竟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先前那驚鴻一眼,令人震驚,幾乎就以為面前的不活人,因為那種美委實太過jīng致驚人了。
鳳涅緩緩起身,懿太后道:“賜座。”有個嬤嬤下來,遞了坐過來,鳳涅一抬眼,才發現殿內居然沒有別的伺候宮人,只有兩個慣常跟著懿太后的老宮人而已。
鳳涅落座後,便道:“太后清早傳喚臣妾,可有什麼緊要的事嗎?”
“想跟皇后說幾句話,”懿太后道,“皇后會不會嫌哀家老邁囉嗦?”
“太后說哪裡的話,能聆聽太后的教誨,臣妾心中不知多高興呢。”鳳涅微笑著,垂頭回答。
懿太后道:“不用說這些好聽的話,哀家能看出來的,就算心裡頭不願意,你也絕對不會露出分毫,哀家這時侯才知道,你確實比梅仙高明許多的。”
鳳涅道:“太后……”
懿太后道:“這並非什麼壞事,在這宮裡頭,沒有個幾分城府想要活下來,不可能的,尤其你又是皇后……”說到“皇后”兩字,話音有些頓了頓,才又道,“皇后啊,自眾矢之的,若你個無能的,自有諸多腳來踩你,早就活活地給人吃了。”
鳳涅聽她說的直白,便也並不再做作否認,只微笑道:“太后言重了……”
懿太后端然坐著,隻眼尾輕瞄著鳳涅:“被哀家這樣說,兀自能面不改色,……哀家先前,錯看了你了,只是哀家有一事不明。”
鳳涅道:“不知太后何事不明?”
懿太后道:“你竟有如此厲害,怎麼先前那麼輕易地就被欺負到了冷宮裡,哀家聽聞,你一度病得瀕死,難道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你以退為進而已?”
“那都是真的,”鳳涅斂了笑,輕聲道,“瀕死也是真的,並非作偽。”
“那你……卻為何竟……”
鳳涅自不能向這位太后jiāo代自己的出身,便只道:“有時候有些事,沒有辦法只能為之……退無可退,自然就無須再退。”
一直到此,懿太后身子才驀地震了震,額頭的珠串輕輕一顫,她略轉過頭來:“原來……退無可退,無須再退。”
鳳涅一笑:“臣妾只隨口胡謅兩句,請太后恕罪……又或者,只是冥冥之中註定的,天意如此,其實說穿了,——臣妾的命數,都是陛下在主著的。”
懿太后臉色有些怔忪,輕聲念道:“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