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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涅心頭一緊,懿太后道:“皇后可有了決斷了嗎?”燭光暗淡裡頭,她的臉色似有幾分猙獰。
“太后切勿著急,”鳳涅笑著,心裡發涼,“此事重大,臣妾自要想好了才能決斷。”
懿太后“嗯”了聲:“啊,螻蟻尚且偷生……”
鳳涅道:“臣妾斗膽問一聲,太后手中所以倚靠者,可就這遺詔了?”
懿太后道:“不錯,這遺詔,便能將他置之於死地。”
鳳涅道:“可臣妾覺得,這遺詔否單薄了點兒,太后可還有其他……憑證什麼的?臣妾只想要萬無一失一些。”
懿太后微微一笑:“有幾個昔日的御醫,跟老宮人,可惜死的死,逃的逃。”
“那只能靠這遺詔了。”鳳涅點頭嘆道。
懿太后喝道:“不錯,你囉嗦夠了沒有?哀家沒有時間跟你耗。”
鳳涅道:“臣妾已經有了決斷了,臣妾覺得……”
她款款地起了身子,眼睛看向懿太后,忽地一轉身,大袖輕揚,將手中那份展開的遺詔向著身後的燭火之上覆了過去。
火樹上,高高低低地點著有十幾根蠟燭,燭光搖曳,被錦帛一覆蓋,有的蠟燭便熄滅,有的卻死灰復燃地一閃又亮了起來,燭火碰到錦帛,有的地方便被燒焦。
懿太后霍然起身,震驚之極:“你!”
鳳涅看一眼她,又看看那將要燒起來的蠟燭,將身往火樹前一擋,一笑:“太后這神qíng,倒讓我放心了,這遺詔果真是真的……”
她的雙眼有些發紅,笑著又嘆道:“真沒有想到,這戲碼裡頭,還有捨身成仁的一幕,恐怕哪個編劇也想不出來吧……朱見清,你這冤家真好命啊……”眼中淚光朦朧,笑著一搖頭,兩滴淚便跌了出來。
耳畔,懿太后的聲音幽幽傳來:“你真願意,為他而死?”
鳳涅吸了吸鼻子,出一口氣,索xing大聲道:“你他~媽的!老娘都已經這麼做了,你還問問問這不是廢話嗎?我現在為他而死他更要記掛我一輩子了,也省得cao心他會不會變心倒痛快!”
懿太后望著她,目瞪口呆,卻又放聲笑了起來,邊笑邊道:“好……好……”
這功夫,外頭有聲音道:“聖上到!”一片甲冑碰撞之聲,有聲音齊刷刷道:“參見陛下!”
鳳涅很意外,看眼懿太后,一轉頭,望見那極快地進殿的熟悉身影。
朱玄澹雙眉緊皺,也不行禮只叫道:“小鳳兒!”極快地到了她身邊,將她一把抱住,上下看了一眼:“沒事嗎?”也不等她回答,就將她用力擁入懷中。
鳳涅模模糊糊被朱見清抱住,卻聽朱見清道:“太后想如何?為什麼外頭布置那麼多侍衛!”
鳳涅極力探頭出來,卻聽懿太后輕聲道:“你終於來了,……聽到皇后在這裡會遭遇不測所以才趕著來的嗎?也好……不枉費她願意為你捨生忘死。”
鳳涅一驚,隱隱約約地察覺有些不對,又轉頭一看,見那蠟燭上的遺詔,已經快被燃燒殆盡,可懿太后自始至終都沒有想要去搶救的意思。
朱玄澹聲音冷冷道:“太后到底想如何?”
鳳涅掙扎出來,卻見懿太后緩緩地落座:“哀家……只想見一見天子……如此,而已。”她咳了兩聲,道:“外頭的侍衛,讓他們散了吧。”
鳳涅忽然發現,懿太后的臉色,有些異乎尋常地白。
她看看懿太后,又看看朱玄澹,一顆心忽然怦怦地跳
第九十八章
鳳涅掙著從朱玄澹的懷裡出來,他兀自牢牢捏著她的手腕不放。
鳳涅看他一眼,那邊兒上懿太后抬頭,望著他兩人,臉上露出笑意來,道:“天子真的沒有寵錯了人啊……”說話間,身子略微晃了晃。
鳳涅看她臉色有些異樣,急忙將手用力從朱玄澹手中抽出來,跑到她的身邊,將她扶住:“太后?”
懿太后看一眼朱玄澹,又看鳳涅:“先前我還以為……你不過是虛qíng假意……都說‘夫妻本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你卻……肯為他舍了xing命。”
她的臉上露出一種又欣慰又有些悽然的笑意,手將鳳涅的手牢牢握住:“好孩子。”
鳳涅又驚又疑:“太后,您為何要這樣……”
懿太后低低道:“哀家想……有個真心疼他的人啊。”
這聲音極低,鳳涅飛快看一眼朱玄澹,不知他能否聽到,她心裡極為忐忑,像預感到什麼不祥:“太后……”
懿太后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坐直了身子,面上露出一絲微笑:“曾有人同我說,為天子者,當為天下……除了天下,其他的都不緊要,而要當一個聖明天子,就也要學會無qíng,尤其對後宮,要雨露均沾,不能專寵,……太寵一個人了,便有可能變得昏聵,以,哀家擔心呢。”
她笑著看鳳涅:“哀家只怕,天子對你的寵愛,會壞了他的聖明,而你……也不值得他如此對待,可現在看來,哀家錯了……方才你若肯從了哀家背叛了他,哀家就真的會命外面那些人將你……”
朱玄澹在旁邊聽了,雙眸一利。
鳳涅不知要怎麼說好:“太后你……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太醫來看看?”
朱玄澹聽到此,便也上前一步:“太后……”yù言又止。
懿太后道:“哀家沒事。”握著鳳涅的手,就看朱玄澹,“天子、你……過來。”
朱玄澹只好又走近了一步,懿太后伸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朱玄澹一皺眉,覺得有些異樣,卻到底沒有掙脫。
懿太后細看眼前之人,他的眉目,他的口鼻,他的髮鬢,他的肩,從頭到腳,似乎頭一次看到他,又似乎怕少看一眼就不見了。
朱玄澹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鳳涅望著懿太后的眼神,卻只覺得心驚ròu跳。
平日裡並未留心,如今兩人坐在一塊兒,她看看懿太后,又看看朱玄澹,忽然發現兩人的容貌上似有幾分相似,只不過懿太后女子,天生甚美,但朱玄澹極有男子氣概,懿太后容貌上那種美化在他的身上,便不怎地突出,可細細看來,他的眼睛……那斜斜挑起的丹鳳眼尾,那一點兒不為人知的意味……竟跟懿太后……
鳳涅口gān舌燥,卻偏偏什麼也不能說。
懿太后道:“天子……還記得你哥哥嗎?”
朱玄澹本正不悅,聽她忽然提及了前太子,便有些黯然,沉聲說道:“朕從來不曾忘記太子哥哥。”
懿太后看著他暗沉下來的臉色,心裡揪痛,卻qiáng笑道:“你昇哥哥在的時候,曾多次對哀家說,你這個弟弟,是個很了不得,很好的人。”
朱玄澹一怔,就看懿太后。懿太后道:“當時哀家不太喜歡……天子,可昇兒是很喜歡天子的。”
朱玄澹聽著她的聲音,驀地便想到了朱明昇,年輕的太子曾經一度是他生命中的暖陽,太子的死,也是他心中難以邁過去的一道坎,一道永遠無法平復的傷口,太子身亡的那幾日,他也幾乎xing命垂危,後來雖然漸漸地恢復,但卻仍舊難忘。
他心裡一時難過之極,垂著頭無法言語。
懿太后看著他的神qíng,笑容里有一絲苦澀:“昇兒身死,其實是哀家的錯。”
朱玄澹大為意外,驀地抬頭看向懿太后。
懿太后牢牢地握著他的手,道:“昇兒常說,有你這個弟弟,他的福氣,當時大臣們都說你好,昇兒也說,如果太子的位子讓給你,他也沒有怨言。”
朱玄澹紅了雙眼:“昇哥……”
懿太后道:“可是哀家不高興,哀家不高興,就做了些事,太子妃也跟哀家一樣的想法,那時候,天子在太子府上做客,哀家同太子妃商議,要一了百了。”
朱玄澹的身子陣陣發抖,死死地盯著懿太后,甚至想把手從她的手裡抽回去,可身體卻好像麻痹了一樣,動也不能動。
懿太后苦笑著,笑容里有無限自責跟無限地艱澀,卻仍舊說道:“可你那太子哥哥,你的親哥哥……他那麼喜歡你,他知道了我們的計策,他被bī的沒有法子,他也知道,倘若他在的一日,我們就不會放過你,所以他……喝了那一碗摻著毒藥的湯。”
朱玄澹猛地將手抽了回來,站起身倒退回去,死死地瞪著懿太后,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懿太后對上他的雙眼:“這麼多年來,哀家一直對自己說,你害死的昇兒,你bī他喝那碗湯的,可哀家自己知道,哀家自己把昇兒bī得無處可走了。哀家把罪責歸在你身上,就是想讓自己覺得好過,想讓我自己覺得,一切不是我的錯。”她悽然地笑了。
朱玄澹渾身發抖:這麼多年,他大概也知道當時的事qíng個極大的yīn謀,大概也猜到了是誰主使的,可是他仍舊無法原諒自己,他仍舊不能戳破所有,他儘量地盡著孝道,因為這天經地義的,也因為朱明昇臨死之前曾經叮囑過他——
“好好地替哥哥,孝順母妃。”
那是朱明昇最後的心愿,所以他也遵從著他敬愛的太子哥哥的心愿行事,可是……
真相這麼的殘忍,尤其從她嘴裡說出來……如果可以選擇,朱玄澹寧可選擇永遠都不知道這真相,那麼,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仍舊遵從他太子哥哥的心愿,孝順著他的母妃。
那天本來他要喝那碗湯的,太子哥哥卻急急地趕來阻止了,當時他哪裡知道那摻和著毒藥的湯水,他很熱qíng地讓太子喝,太子怔了怔,可卻沒有拒絕。
事後,他想到那一幕,就會忍不住流淚。——他哭著對父皇說著當時的經過,他一直以為太子是替了他去死的,他覺得以後的種種都是他欠太子哥哥的。
他無法忘卻,也不能不自責,就算以後他一步步地成長,後來有了鳳涅,可他心裡仍舊背著這個包袱,沉重地壓著他。
可現在,他忽然知道了,太子之所以死,太子心甘qíng願地,其實隨著他的成長,他心裡也有所懷疑的,那時候太子驚慌失措阻止的神qíng,而後太子喝那碗湯的神qíng,很異樣,可他不敢想。
“為什麼要這樣!”再也忍不住,他向著懿太后大聲喝問,赤紅著雙眼,前所未有地失態,“難道這個位子就這麼重要嗎!……太子哥哥……”他想到朱明昇,竟說不下去,這麼多年了,提及那個在他記憶里一直年輕而如暖陽般的哥哥,他都會覺得心裡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