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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爺的心神早就飛遠了,不是擔心環兒與老五走得太近被占便宜;就是擔心他yīn奉陽違又涉足煙花之地;還擔心他飲酒過度傷了身體,心緒翻騰難以平復,又有賈寶玉在耳邊嘰嘰咕咕說個不停,抬眼一看,見他臉頰微紅目色水潤,一副嬌憨痴態。
這幅模樣若放在女兒身上頗討人喜歡,放在男兒身上卻有些不倫不類,惹人反感,更甚者還會激起旁人狎昵之心。不似環兒,雖形容更美,卻美的鋒利刺目,只一眼便令人心驚ròu跳,退避三舍。除非他化開心防真誠接納,否則沒有任何人能走進他心裡。
想到自己已在少年心中占據一席之地,三王爺溫柔一笑,又想到老五糾纏不休死皮賴臉,弄得環兒與他越發熟稔,指不定哪天便越過自己去,心裡忽覺得煩悶異常,郁躁難安,更不耐聽賈寶玉那些制香心得,沉聲開口,“本王對這些玩物喪志的東西沒有興趣。本王差點忘了,賈側妃身染沉疴、病體難愈,你既來了便去看一看吧。”話落使人帶他下去,絲毫不理會他本人意願。
寶玉被晉親王森寒的眼神盯得渾身僵硬,懵頭懵腦到得賈元chūn房中,坐下好一會兒才堪堪回神,暗忖:都說伴君如伴虎,這話果然不假。短短一個時辰,我都忘了自己被嚇了幾次。不似賈環,坐在王爺身邊吃吃喝喝輕鬆愜意,像入了家門一樣。
思及此處,面上難掩挫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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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元chūn聽說寶玉要來高興的不得了,連忙敞開窗戶驅散房裡濃重的藥味,又使人往盆里加冰,端來各色糕點並珍稀果品,見寶玉進門後許久沒說話,臉色亦十分難看,忙拉他在自己身邊落座,柔聲問道,“寶玉,可有哪裡不舒服?瞧你這孩子,大熱天還穿得里三層外三層的,也不怕中暑!”話落沖抱琴揮手,“快,給寶二爺端一碗冰鎮酸梅湯過來!”
抱琴領命而去。
寶玉這才回神,憂心忡忡道,“姐姐,也不知我哪句話說錯,竟把王爺惹怒了,他這才趕我過來。你幫我參詳參詳。我仰慕王爺已久,總想跟著他一塊兒讀書,絕不是有意惹他不高興的……”說到此處差點沒哭出來,然後斷斷續續將兩人的對話複述一遍。
賈元chūn心知王爺最厭奇yín技巧,偏寶玉最愛鑽研這個,制香、制胭脂、制jīng油、制香露,他樣樣拿得出手,府里女兒眾多他還能藉此哄大家高興,出了府門,哪家男兒會擺弄這些?終究是寵溺太過將他耽誤了!
心裡難受,元chūn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好聲好氣的安慰,說王爺大人大量,氣度不凡,自然不會因這點小事而介懷,又保證待會兒一同與他去見王爺,求王爺留他在王府讀書。
自己的前程毀了,元chūn把一切心血和希望都寄托在寶玉身上。若能為他鋪出一條青雲之路,她死也甘願。
兩人說著話,抱琴端一碗酸梅湯進來,奉到寶玉手邊。
寶玉笑著接了,用舌尖舔了一小口,直說酸慡宜人,發現脖子上的五彩絲絛快要垂落碗內,忙將之收入衣襟。
元chūn見狀渾身一僵,急切詢問,“寶玉,你怎把通靈寶玉擺在外邊?旁人看見了嗎?”
“大家要看,我就解下讓他們看了。姐姐,你說為什麼別人都沒有玉,偏我有?我問了王爺,他也是沒有的,而且這種奇事從未聽說過。”寶玉喝了小半碗,惆悵道,“也不知這玉是個什麼來歷,好是不好。”
元chūn氣血倒涌,戰慄不止,沉聲問道,“王爺變臉可是在看了玉之後?”
寶玉懵里懵懂的點頭。
元chūn拼命掐自己虎口才沒厥過去,一股寒氣由毛孔侵入肌理,又滲透骨髓,最後連神魂都凍結。原來如此,終於弄明白王爺發怒的根由,她卻束手無策。她只慶幸自己做了王爺側妃,與王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爺雖然忌諱,卻不會拿寶玉的身世做文章。造孽!真是造孽!母親當日究竟怎麼想的?害了自己不夠,還要害寶玉一輩子!有這麼個離奇的身世,誰敢重用他?誰敢讓他步步登高直至福氣大過天去?
想到這裡,元chūn恨得咬牙切齒,又怨的五內俱焚,偏始作俑者她既不能恨也不能怨,只得硬生生受著,那痛苦的滋味簡直難以言表。
其實賈元chūn想的太多了,三王爺胸襟廣闊大氣磅礴,怎會把一塊破石頭看在眼裡,當日那番話,不過為了幫環兒打壓寶玉罷了。
寶玉見她面色不對,忙放下碗去攙扶,急問,“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身上不舒服?我馬上去叫大夫!”
“我無事!”元chūn用力扣住他手腕,面容扭曲,“把玉解下來!快點!都怪我們太溺愛你,把你養成這樣一幅不通俗務的xing子。你當這塊玉是個什麼好東西?它就是個邪物,早晚替你招來殺身之禍!你銜玉而生天降異象,這話傳開了,不單王爺要生氣,連太子、皇上、所有皇室宗族,都要生氣!你也看過史書,自然知道天生異象的,都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十個裡面有十個做了皇帝。咱大慶姓塗,不姓賈,你看看你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叫大慶改姓……”
元chūn被氣昏了頭,漸漸有些口不擇言。抱琴忙拉緊門窗,衝上前捂住她嘴巴,眼裡滿是哀求。
寶玉起初不覺得什麼,往深里一想,冷汗大滴大滴的往外冒,紅著眼眶哽咽出聲,“姐姐,它自己出現在我口裡,我,我也不想的!我該怎麼辦?”之前的沾沾自喜全化為無盡惶恐。
雖他嘴上說通靈寶玉不是個好東西,可心裡到底覺得得意,覺得自己與旁人不同,否則也不會逢人便問你有玉沒玉,然後大發一通脾氣,所作所為不過為了炫耀並引人注意罷了。如今才知道,那樣的舉動就像往自己脖子上懸掛鍘刀,時時刻刻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長到十六歲,寶玉才真正體會到何謂滅頂之災,血液一個勁的往腦子裡灌,壓根無法思考。
“你還愣著gān嘛?把玉解下來!”元chūn厲聲催促,見他不動,搶步上前摘了玉佩,扔在地上踩踏,哽咽道,“我今兒就毀了這禍害人的東西!”見通靈寶玉絲毫未損,拿起香爐便砸。
抱琴連忙撲上去攔阻,啼哭道,“娘娘您冷靜點!您忘了,那年寶二爺丟了玉,直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您若真把它砸壞了,沒準兒寶二爺也會出事的!”
元chūn怔愣片刻,終是丟了香爐慘笑,“果然是個邪物!把它收起來!用鎮妖符層層裹了收起來!再也不要叫我看見,也不許寶玉佩戴!”
抱琴忙放開她,依言將通靈寶玉層層裹嚴實,讓寶玉好生收著。
寶玉卻是不敢接,用一個小匣子裝載,又拿一把九曲連環鎖鎖死。一番折騰下來,姐弟兩個都覺得jīng疲力盡,相對而坐,默默無言。直至申時,一位管事嬤嬤前來回稟,說環三爺來接寶二爺回去,兩人才如夢初醒。
行至前廳,文會已散,只見賈環被三王爺拉入懷中,伸手往他衣襟內摸索,臉上帶著明亮鮮活的笑容,仿佛一下從雲端回到人間,令寶玉看呆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