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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一切都好!再過七日就能歸京!阿彌陀佛,謝天謝地,總算平安回來了!走,去無方寺供奉五十斤香油!”趙姨娘仔仔細細將信疊好,收入妝奩的夾層內。
“哎,我去拿件斗篷,外面下雨了。”小吉祥打開箱籠翻找,喜滋滋的道,“姨奶奶,我恍惚聽人說過,憑三爺立下的赫赫戰功,就是封侯拜相也使得!您說皇上會怎麼賞他?就是不給爵位,至少也得封個大將軍吧?哎呀,那您豈不是誥命夫人了?”
趙姨娘只擔心兒子安危,倒沒想到這茬,略一尋思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喟嘆道,“我還記得環哥兒小時候曾與我許諾,要給我掙個誥命噹噹,沒料這麼快就成真了。我一早就曉得他必定會有大出息!他從小便與別個不同,無論讀書還是習武,直甩出賈寶玉好幾條街去,可笑他們都把我的環哥兒當頑石,把顆頑石當寶玉,真真有眼無珠,哼……”
趙姨娘一邊得意洋洋的念叨一邊穿上斗篷,在小吉祥和啞巴兄妹的護衛下朝后角門走去。剛推開門,就見備好的馬車邊站著一名女子,因淋了雨,唇色有些發白,一身單薄陳舊的襦裙皺皺巴巴粘在身上,正淅淅瀝瀝往下滴水。
看見來人,她抿了抿唇,渾濁的眼底放she出些希冀的光芒。
“姨奶奶,我叫探姐兒進車裡來躲躲,她說怕弄濕褥子,硬是不肯……”畢竟是主家的女兒,車夫連忙搶在探chūn開口前解釋。
“無礙。”趙姨娘擺手,見探chūn抱著肩膀瑟瑟發抖,模樣很有些láng狽,求神拜佛的心一下就沒了,嘆息道,“跟我進來吧。”
探chūn心下一喜,蹲身福了福,亦步亦趨的跟進去。
趙姨娘早搬出五王爺的別院,自己在京城繁華地帶買了一座五進的大宅子,雖比不得榮國府的富麗堂皇,卻自有其低調奢華之處,尤其屋內的擺設,件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均為五王爺或證聖帝派人一批一批送過來,不想要都不行。
趙姨娘是個不識貨的,只知道東西值錢,卻不知道值錢到什麼地步,看著好看就放置在最顯眼的地方,純為愉悅自己。
探chūn卻生了一雙厲眼,見屋子裡的擺件又換了一批,且比上一批更奢華數倍,心知賈環真箇要飛huáng騰達了,心裡的念想越發急迫。
“把衣裳換了吧,”趙姨娘從箱籠里找出一套襦裙遞過去,又用鑰匙打開妝奩,取出兩錠白銀,道,“這二十兩你拿回去,夠你們富富裕裕過上一整年了。你們家還有兩個男丁,該把門楣支撐起來,總不能時時要我一個婦道人家接濟。”
“姨娘說得什麼話。什麼你們家,我們家的。環哥兒姓賈,也是賈家的男丁,支撐門楣他也該出一份力。”探chūn慢慢穿著衣裳,qiáng笑道。
“我們是庶支,可不敢說什麼支撐門楣,忒不知尊卑了些。賈家的家業都是寶玉的,我們不跟他爭。”趙姨娘似笑非笑的瞥了探chūn一眼。
果然還是在乎嫡庶,否則怎會張口閉口的提。探chūn心下暗嘆,走到炕沿落座,推心置腹的道,“姨娘,你就同意父親的提議吧。眼見環哥兒就要回來了,今後還有大好的前程,你總得給他一個更高貴的出身,免得他被人看輕才是。況且你苦了那麼多年,也該享享清福了。”
趙姨娘拿起未納完的鞋底,狠狠戳了兩針,冷笑道,“環哥兒不需要高貴的出身。他往那兒一站,誰敢說他一句不是?誰敢看輕他半分?我跟著他有無數的清福可享,不需你們施捨。正妻?有什麼了不起,我就是一個妾,憑環哥兒立下的赫赫戰功,一樣能當上誥命夫人。說什麼為我好,為環哥兒好,扯白了,不過見我們飛huáng騰達了想來攀附而已。呸,做你們的chūn秋大夢去吧!我兒子的富貴是拿命拼回來的,不相gān的人休想沾半點光!”
面對如此尖酸刻薄,不留qíng面的趙姨娘,探chūn心裡難受的要命,紅著眼眶道,“姨娘你再也不能原諒我了嗎?我終究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身上流著你一半的血,你怎麼忍心?你看看我現在,”她指了指扔在地上的襦裙,“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裳,”指了指空無一物的髮髻,“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又攤開粗糙的掌心,“伺候父親、老太太、太太、寶玉,每日裡有gān不完的活,卻是把我當個三等丫頭使喚呢!我今年已虛歲二十,還沒找著像樣的人家,前日裡恍惚聽太太說,要把我送給一戶商家做妾,換幾兩銀子送寶玉去參加科舉。姨娘,你就忍心見我被他們糟蹋?”
趙姨娘沉默良久,喟然長嘆,“我不忍心又如何?你現如今已不是我的女兒。你已記在王夫人名下,是她的嫡女。她說要把你嫁給哪個,我豈有資格gān預?”
探chūn不可置信的瞪著她,呢喃道,“姨娘,你還是怨我!我已知錯了,你讓我回來吧,我求求你,我不想給人做妾……”說著說著便要下跪。
趙姨娘也不扶她,轉臉看向窗外,一字一句開口,“探chūn,實話告訴你,見你受苦,我雖於心不忍,卻再也不敢接你回來了。我怕你!”
她掰開手指數數,“第一次,環哥兒癔症發作被送往李家莊,你不顧我們死活勸我們快走;第二次,環哥兒打死賴大惹怒王夫人,你要與我們斷絕關係;第三次,環哥兒仕途受阻,王夫人重回賈府,你立即轉投王夫人,把咱們暗地裡置辦的家業報與她,換一樁好親事。第一次環哥兒差點被毒死,第二次環哥兒差點被摔下山崖,第三次,環哥兒差點傾家dàng產。你自己算算,你在我們身上捅的刀子還不夠多,不夠深麼?我若接你回來,指不定下次你怎麼害我們呢!”
趙姨娘垂頭,直勾勾的盯著探chūn,“雖然你是我生的,卻沒有一日在我身邊長大。你不像我,卻是像極了自私涼薄的老太太和佛口蛇心的王夫人。只怪我當時愛女心切,不肯承認這一點。你走吧,嫁給商戶做妾也好,嫁給寒門蓬戶也罷,憑你的心機手腕,想來會過得如魚得水。”
探chūn愕然抬頭與她對視,再也無法從她眼裡找到慈和的母愛與溫柔的憐惜,這才確定,趙姨娘是真的放棄她了。意識到這一點,她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癱坐在地上捂臉痛哭。
“別哭了。”趙姨娘從妝奩里翻出一套寶石頭面,兩百兩紋銀,又找來幾件華貴的襦裙,用布料包了遞過去,道,“這些東西你拿去吧,算我給你置辦的嫁妝。今後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不該想的就別想了。”
探chūn不肯接,更不肯起來。
趙姨娘無法,叫來啞妹跟小吉祥,半拖半拽的把她送上馬車。
“三姑娘,這是姨奶奶以前替你擬的嫁妝單子,你看看吧。雖然她沒有能力替你尋一門富貴無雙的親事,卻也真心為你的將來籌划過。鬧到今日這等地步,怨不得旁人,卻是你不惜福了。望你日後珍重。”小吉祥把厚厚一份嫁妝單子塞進探chūn包裹里。
馬車緩緩駛離,啞妹瞅著小吉祥詭笑,“姐姐,你真夠可以的。把嫁妝單子塞給三姑娘,她該悔得腸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