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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氣得渾身發抖,將桌子一拍便朝賈環瞪去。
賈環淺淺小啜,放下杯子曼聲道,“老太太好大的威風。那事兒果真抹平了?你確定?我今兒也告訴你一句實話,我是不想與你們一般計較,若真要整治你們,你們絕對會死的很慘!”
他站起身在屋裡踱步,輕笑道,“不就是一張狀子麼?你們想要直接開口問我就是,何必gān些偷偷摸摸的勾當。喏,這兒一張,拿去。”他從花瓶里抽出一張隨意扔到地上。
“這兒也有,拿去。”從書架中抽出兩張扔掉。
“這兒,這兒,這兒,多得是。”書桌的抽屜,字帖的夾層,甚至chuáng榻底下,一連翻出五六張,最後竟從枕邊的匣子裡掏出厚厚一沓,往空中一拋。
蓋了血手印的狀子紛紛揚揚下落,駭的賈母等人連滾帶爬的跑出屋,桌子撞歪了,凳子翻到了,形容好不láng狽,唯恐沾上一星半點兒毒藥。
賈環頗覺有趣,歪在炕上低笑連連。
賈母表qíng扭曲,氣息粗重,若不是有拐杖杵著,早已癱軟在地失了威儀。從懷裡摸出鼻煙壺深深嗅聞幾下,她勉qiáng定神,走到門邊往裡一看,眼珠子差點沒掙出眼眶。
賈赦膽子也大,同樣走過去探看,驚叫道,“怎,怎麼都是真的?”賴大的血掌印,書記官的簽名,官衙的印章,一個沒少。
賈環止住笑,輕飄飄開口,“誰規定狀子只能寫一張?既落到我手裡,我叫他寫幾張他就得寫幾張。你們還要麼?我這兒多得是。”從chuáng底下拽出一口箱子,挑開箱蓋,他惡意滿滿的道,“你們喜歡儘管拿去,不拘是燒是撕還是剪成窗花兒,隨你們折騰。”
似想起什麼,他拍了拍腦門補充,“哎,差點忘了,晉親王那兒還有我幾箱子存貨,拿到城門口拋灑,足夠京里人手一張。你們覺得這個主意好不好?有不有趣兒?”
賈政不敢想像那荒誕的畫面,可他心裡十分清楚,賈環既說得出口,就絕對做得出來,心裡怕了,怯了,徹底退縮了,想走才發現院門已經上鎖,壓根走不脫,除非把賈環哄高興了。
“瘋子,瘋子,你就是個瘋子!”賈母杵拐杖的手青筋bào突,劇烈顫抖,若不是有鴛鴦和琥珀一左一右攙扶,不停的往她太陽xué抹紅花油,沒準兒會被氣暈過去。
賈赦垂頭忍笑,心道你們幾個凡人如何玩的過混世魔王?狀子一寫便寫幾萬張,這是人gān的事兒麼?賴大不是被打死的,是寫死的吧?絕,真絕了!想到這裡心內又是一陣狂笑,對賈環佩服的五體投地。
王熙鳳站在門口,目無焦距的盯著一張狀子。受了那麼多罪,得到的竟是這麼個隨手可扔的東西,她圖的什麼?!名聲丟了,臉面丟了,丈夫的信任丟了,健康的身體也丟了,她究竟圖的什麼?!
仿佛一腳踩空墜入深不見底的山崖,明明知道會死,可死亡總也不來,那縈繞不去的驚惶遠比xing命終結的瞬間更為難熬。王熙鳳砰地一聲跪倒在地,掩面長嘯,嗓音悲戚。
院子裡的僕役們想不到事qíng竟如此起起落落,峰迴路轉,原本的囂張氣焰全被深切的恐懼所取代,忙將手裡的棍棒繩索扔得遠遠的,接二連三的跪趴下來磕頭。
賈環理也不理,歪在炕上指了指自己屋子,輕笑道,“我這人心實,大方,有什麼好東西就喜歡擺在明面,從不設防。瞅瞅,這屋裡的擺件全都是皇上御賜的書畫古董,價值連城;我那裝銀票的錢匣子從不上鎖;玉佩扳指發冠等貴重飾物也都隨便塞在衣櫃裡,丫頭們喜歡隨她們自己去拿。”
說到這裡他慢慢喝了口茶,語氣陡然變得森冷,“不過,拿了也得有命花才成,你們說是也不是?”
賈母送來的十六個丫頭婆子齊齊跪下,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攤開的雙手皆有不同程度的紅腫潰爛。
賈環睨視賈母,一字一句開口,“都說賈府老太君最會調教人,今兒我算是開了眼了。一手扶持的主母暗害嫡子,一眼相中的孫媳婦偷東西偷到小叔子屋裡,送來的丫頭婆子手腳沒一個gān淨,這賈府當真待不得了!姨娘,打包行李拿上狀子,咱們出府單過!”
“不,你不能走!”賈母驚惶的大喊,見趙姨娘瞪眼過來,又軟了語氣道,“環哥兒,千錯萬錯都是祖母管教不力的錯。祖母給你賠罪!你才十三歲,且三年後還要科考,沒了家族庇佑如何過得?莫與祖母置氣反令自己受苦,快坐下。”
末了使人將十六個丫頭婆子全綁起來,拉出去杖刑,又令王熙鳳三跪九叩入屋請罪。
賈政默不吭聲,賈赦夫婦卻極力勸阻。環哥兒要是走了,日子得多無聊啊!留下,必須留下!要不大房跟著搬出去也成!想到這裡,賈赦又起了分家的念頭。
王熙鳳不要命的磕頭,又是嚎啕又是哀求,模樣好不悽慘。
賈璉偏過頭不去看她,心裡既覺得她可憐,又覺得她可恨,掙扎了半晌,膝蓋一彎,也給跪了,心裡暗暗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就幫她最後一次。
賈環歪在炕上閉目養神,耳里回dàng著棍棒敲擊ròu體的啪啪聲和王熙鳳不停磕頭的脆響,堅硬的心防不為所動,反覺得十分愜意,直到賈璉也跪了,才微微睜眼,語氣慵懶,“罷,看在璉二哥哥有qíng有義的份上,便饒你這次。這是解藥,五萬兩銀子一顆,你要不要?”話落從袖管中掏出一個黑色的藥瓶。
“要要要,快些給我!”王熙鳳直起身去搶。
賈環袖子一甩,將她扇出去,輕笑道,“另外,你還需留下三份認罪書,將王夫人如何唆使你偷盜我狀子的事qíng原原本本寫下來。”
王熙鳳僵立當場。
賈母一口氣沒喘勻,連忙拍胸咳嗽,咳完攤開帕子一看,竟生生嘔出一口血來。本以為王夫人那事抹平了,臨到最後卻發現不但沒抹平反鬧得更大!現如今孫媳婦的把柄又自動送上門去。
賈母終於意識到自己栽了,徹徹底底栽在十三歲的庶孫手裡!日後誰能製得住他?這賈府還不變成他的天下?!無力回天的疲憊感洶湧而至,令她腦袋一歪暈死過去。
丫頭們連忙接住她滑落的身子,哭著喊著求環三爺開恩放她們出去找大夫。賈政六神無主,團團亂轉。
賈環被吵得腦仁疼,揮揮手,“放他們出去,受刑的丫頭婆子也別打了,打壞了院子裡沒人使喚。”
啞巴兄妹打開銅鎖拉開院門,一群人踉踉蹌蹌爭先恐後的離開,只剩下賈璉夫婦、賈赦夫婦和平兒。
“你不想寫?那算了,反正這毒也毒不死人。”見王熙鳳還在猶豫,賈環收回藥瓶。
“不不不,我寫!我馬上寫!”王熙鳳連忙提筆,忍痛寫下認罪書,又令平兒回去拿五萬兩銀票過來。
“你這丫頭也中毒了,不花五萬兩替她買解藥?”賈環勾唇詭笑。
王熙鳳遲疑片刻,最終擺了擺手,轉臉迴避平兒不敢置信的目光。十萬兩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若是往常倒沒所謂,可偏偏最近她把現銀都拿出去放利子錢,實在沒多餘的了。況且平兒一介奴婢,哪值得了五萬兩?有那麼多銀子,重新栽培十個八個更能gān更忠心的丫頭盡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