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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吉祥臉上哪還有丁點沉痛憐惜之色,冷笑道,“她活該!”
卻說探chūn打開嫁妝單子細看:光是壓箱銀子就有五千兩,更有紫檀木、huáng梨木、酸棗木的全套家私,價值連城的古董擺件,上上等的汝窯瓷器……雖只五十四抬,論起價值比元chūn九十八抬也不差多少。
有如此豐厚的家底,又有環哥兒威名震懾,日子該過得何其舒坦?只可惜自己被富貴迷了眼,蒙了心……探chūn抱緊小小的包裹,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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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被王夫人bī著念書,身邊沒有丫頭伺候,沒有優伶環繞,日子實在難過,這天乘其不備偷偷溜出家門玩耍。
往昔的朋友見了他不是冷嘲熱諷就是嗤之以鼻。他也不想去自取其rǔ,從懷裡摸出幾兩碎銀,尋了一間茶樓坐下聽書。
說書先生坐在正堂中間的高背椅上,手裡捏著一塊驚堂木,搖頭晃腦,表qíng誇張:“上回說到飛頭將軍一刀斬下不死將軍默卓的人頭,這回咱接著講他一語道破默卓不死之謎,連發五箭she穿敵陣,殺得西夷人片甲不留。卻說原來那默卓竟有兩個,一個水淖,一個旱卓……”
堂下眾人聽得如痴如醉,連連叫好。
寶玉聽了一會兒才知道那飛頭將軍說得竟是自己的庶弟賈環,本來愜意的心qíng立時有些酸澀難言。
側旁的一桌坐著幾個白面書生,很有些不贊同的道,“那飛頭將軍賈環也太殘bào了,聽說慣愛將西夷士兵的人頭搜集起來做成尖塔立在邊境,許多路過的人被生生嚇死!且每一戰必不留活口,直殺得伏屍百萬、血流成河才肯罷休。我大慶乃泱泱上國,禮儀之邦,怎能如此滅絕人xing……”
“你他娘的懂什麼叫人xing!”一名彪形大漢拍著桌子怒罵,“我是玉門人,一家老小全被西夷人殺了。殺了不算,還扒了他們的皮,掏了他們的內臟,砍了他們的頭顱,做成稻糙人立在院子裡。我不過出門做趟小生意,回來竟叫我看見那樣的場景,你們能想像得出我當時的心qíng嗎?我他娘的恨不得把西夷人生吃了!飛頭將軍給邊境多少百姓報了血海深仇你們知不知道?小子們,你們方才那話要是敢在西南五省去說,小心被西南人活活打死!”
不少人露出哀戚的表qíng,還有人高聲附和,“沒錯,飛頭將軍保家衛國,你們憑什麼說他殘bào?有本事你們也上戰場去殺敵,別坐在這裡一邊喝涼茶一邊說閒話!一幫子吃gān飯的廢物!”
“跟西夷人談禮儀,講人xing,你他娘的腦子進水了吧!莫說西夷人血洗了我西南多少重鎮,就說前去和親的安琳公主,被西夷人割掉眼耳口鼻和四肢,當畜生一樣栓在牛棚里。這也叫人xing?沒見御史上表皇上參飛頭將軍殘bào不仁,被皇上罵得狗血淋頭麼!你們幾個有本事再說一遍,說大聲點!”那人邊說邊挽起袖子掄起拳頭,表qíng十分猙獰。
他身旁幾人也都虎視眈眈,面色不善。看那彪壯的體格,滿臉的絡腮鬍子和略微彆扭的口音,應是西南人無疑了。
飛頭將軍在西南人心目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這些人要麼一路跟隨飛頭將軍回京,要麼從天南海北趕過來,只為看一眼他榮歸故里的盛況。故而這幾日,京中的西南人尤其多,聽見哪個說飛頭將軍半句不是,不把對方打趴下絕不肯罷休。
幾個書生在聽聞這些人提及安琳公主的時候就知道不好。皇上和老聖人對西夷人恨之入骨,聽不得半句寬待西夷的話,他們今兒就算被打個半死也無處伸冤,說不定還會被衙門治罪。這樣一想,立即扔下幾粒碎銀,灰溜溜的跑了。
“呸,夯貨!”幾個西南人沖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說起閒話,“飛頭將軍才十七歲便如此厲害,聽說全拜他那狠毒的嫡母所賜。六歲的時候,那嫡母指使一個小廝暗害飛頭將軍,差點沒把他打死,其後更是接二連三的下毒手。飛頭將軍為了自保才開始勤練武藝……”
賈寶玉聽得渾身不自在,趕緊扔下銀子離開,路過還貼著封條的榮國府,卻見幾個大漢正拿石塊砸懸掛在門上的燙金匾額,正yù過去阻止,卻依稀聽他們叫罵‘可惜跑了,如此苛待將軍,找出那毒婦定要活活打死!’
賈寶玉悚然一驚,連忙用袖子遮住臉,飛快地跑了,甫一回到破敗的小院,就聽母親嘲諷道,“被趕回來了?我說你瞎折騰什麼。她若回來,你也已經記在我名下,她當了正妻,你還是個庶女,你這輩子就是個庶女的命!包裹里藏什麼好東西了,趕緊拿出讓我瞧瞧!”
“這是我的嫁妝,你別動!”探chūn抱著包裹不肯鬆手。
“小賤蹄子,敢跟我犟!拿出來!不拿出來把你賣到勾欄院去!反正不是我親生的,我不心疼!”一邊說一邊撲上去qiáng搶。
兩人瞬間廝打成一團。屋內傳來賈母虛弱的呼喊,賈政不在,也不知又去哪兒借酒消愁去了。
看著眼前破敗、凌亂、荒誕、粗鄙、窮困潦倒的一切。賈寶玉忽然覺得心灰意懶。
113一一三
初夏時節,天氣已開始變得燥熱,皇宮各大主殿均放置了冰盆,唯獨熙和園,因太上皇見不得風,更受不得涼,非但沒添冰盆,還將四面窗戶都鎖緊。昏暗的宮殿內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藥味,與龍涎香混雜在一起,聞著十分熏人。
太皇貴妃卻似全無感覺,玉手輕抬,一口一口餵太上皇喝藥,臉上帶著溫柔的淺笑。九皇子盤腿坐在太上皇身邊,懷中抱著一個果盤,見太上皇喝完藥了,立即塞一顆荔枝進他嘴裡,說話的語氣似個天真純稚的孩童,“父皇吃果果,吃了果果就不怕苦了!”
“小九兒乖!”太上皇笑著拍他腦袋。
殿內的氣氛溫qíng脈脈,和樂融融,卻被外間通稟的聲音打破了,“皇上駕到。”
太上皇立時板起臉,朝殿門看去。
威勢日盛的青年緩步而入,略一拱手算作請安,自顧在chuáng榻邊落座,問道,“父皇召朕來所為何事?”他沖曹永利揮袖,“把父皇的請安摺子送上去。”
曹永利彎腰弓背,高舉雙手,畢恭畢敬奉上厚厚一塌摺子。
太上皇指使高河去接,喝了口熱茶方徐徐開口,“江南河道那樁案子,你究竟要牽連多少人才算完?斬了於文華、賀欽、袁冠南還不夠,還要抄甄應嘉、孫奇,丁典的家,你這是gān什麼?清洗朕的老臣?朕還沒死呢!”最後一句頗為疾言厲色,令太皇貴妃和九皇子雙雙縮了縮肩膀。
證聖帝用杯蓋慢條斯理的撇去浮茶沫子,語氣冰冷,“怪道最近呈給父皇的請安摺子越來越多,卻是那些人向父皇訴苦了。每年撥給江南河道數百萬兩紋銀,卻無一兩用於鞏固堤壩,全進了那些人的腰包。今年洪水滔天,江南一夜之間變為澤國,溺斃數萬萬百姓。朕只殺了三人告慰百姓亡靈,已算是格外容qíng了。”
他抬眼朝太上皇看去,唇角的笑容有些詭異,“不過父皇卻也說對了,朕確實意yù清洗你留下的老臣。分明已經退位,卻依然命朝臣每日遞請安摺子,命朕大事小事均通報與你再做定奪。敢問父皇,這天下究竟是你的,還是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