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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書縮在屋內一角,不時抬眼偷覷那能把人閃瞎的大顆寶石,暗道姑娘果真來對了,環三爺一個人的家資,就能抵上整個兒賈府。有這麼出息的親弟弟,何苦去巴結蛇口佛心的太太和窩囊無用的寶二爺。
探chūn被趙姨娘推搡到梳妝檯前,拆掉原本佩戴的珠釵,換上紅寶石頭面,正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暗自歡喜,賈環掀帘子進來,挑眉道,“喲,真有本事,這麼快就從姨娘這兒掏到好東西了?”
歡樂的氣氛一掃而空,探chūn難堪極了,胡亂扯下頭面扔回妝奩,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全亂了。
趙姨娘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卻見兒子拿起帳本沖自己冷笑,立馬心虛的垂頭。
“啞妹,前一陣兒我教你管帳,也不知學會幾成,這些帳本拿回去看,晚上整理出來給我。倘若過關了,日後鋪子裡的事務全jiāo由你來處理,讓我姨娘好生歇歇。”賈環將帳冊隨手扔過去。
趙姨娘拿他當親兒子待,他承這份qíng,自然會讓她過得舒坦,可不代表他拼死拼活賺來的錢願意拿去倒貼一白眼láng。他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被欺騙,被利用。
啞妹接住帳本,拍胸脯保證,“三爺,您瞧好吧,我一定把帳本子算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趙姨娘急了,搶白道,“兒啊,還是讓我來管吧。她那么小,能頂什麼用?我忙慣了,一閒下來,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賈環盤腿坐在炕上,一邊令早就憋氣憋得狠了的小吉祥去傳早膳,一邊笑道,“姨娘不會沒事兒gān的。這不,賈探chūn不是來了麼,你兩聊聊天,繡繡花,玩玩牌,一天很容易打發。”
趙姨娘剛認回女兒,正想跟她好生培養感qíng,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心裡卻十分不得勁兒。
探chūn心知賈環在針對自己防備自己,帕子都快擰爛了,面上偏要堆出燦笑來。她無比清晰的認識到,趙姨娘做不得賈環的主,他如果願意,可以讓她們過上最富足的日子;不願意,也能隨時隨地收回一切。走進小院的那刻起,她的命運,已經掌握在他手裡了。
所有志得意滿全部碎裂成渣,繼而化為無盡的惶恐和不安,探chūn首次為自己的自負感到後悔。
早膳很快擺齊了,三人默默無言的吃著,卻聽外間有人稟報,“三爺,珠大嫂子來了,說是有急事找您。”
“讓她進來。”賈環放下碗筷。
李紈將醒未醒時聽見兒子哭求的聲音,立即熄了想死的心。倘若她去了,兒子確實沒了名聲上的拖累,可偌大的賈府,誰會護他長大?大房一家避之不及,公公只關心自己仕途,環哥兒跟趙姨娘沒有那個義務,至於賈母,呵呵,不提也罷!
正尋思一條出路,卻不想賈母派人傳話,要把她跟蘭哥兒送到鄉下的莊子裡去。一個失了名節被家族厭棄的寡婦,又帶著年幼的孩子,去了鄉下還不被一竿子豪奴磋磨死?老太太這是打算拿他們當棄子啊!
驚怒jiāo加之下,她把心一橫,帶上所有銀錢,求到環哥兒這裡。昨天只有環哥兒顧著他們母子死活,也是環哥兒一力彈壓了這樁醜事,給了幾位妹妹喘息的機會。也許,他並不似傳聞中那般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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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蘭聽說母親要去求環三叔,也找出自己存錢的小匣子,顛顛兒捧了來。母子兩入屋後倒頭便跪。
趙姨娘忙扶他們起來,聽完來意後尖聲斥罵,“她當真老糊塗了!不好生教訓罪魁禍首,反把你們攆走。你們一個是她孫媳婦,一個是她嫡嫡親的玄孫,偏心不能偏成這樣!要送走,也該把賈寶玉送走才對!”
李紈奉上沉甸甸的錦盒,苦笑道,“她偏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哪捨得寶玉受半分責難?咱們入不了她眼,合該被丟棄。只是我一個人的話,去哪兒都無所謂,但身邊帶著蘭哥兒,卻不能叫他受苦。所以,所以……”她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賈環漫不經心的撥弄錦盒上鑲嵌的玳瑁,徐徐拒絕,“這些東西你們拿回去吧,我賈環再貪財,也不會要你們孤兒寡母的銀子,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李紈膝蓋一彎就要下跪,被啞妹托住手臂,無論如何也跪不下去。賈蘭當即淚流滿面,心裡十分絕望。
賈環俯身,用指尖在他腦門上輕彈,斥道,“大男人流血不流淚,不許哭了!”瞥向李紈,“我派人送你們去李家莊,同時修書一封寄給老李頭,他看了自然會照顧你們。”
趙姨娘高懸的心這才落地,歡喜道,“哎呀,去了李家莊,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你們只管問老李頭要,他若不給,寫信回來讓環哥兒教訓他!日後不需晨昏定省,亦不需看見某些下作東西,可比待在這藏污納垢的地界好多了!我都想跟你們一塊兒回去了!”
這主意正中李紈下懷,即便有啞妹托著,她硬是彎腰行了個大禮,哽咽道,“多謝環哥兒,多謝環哥兒!你的大恩大德,來日必報!蘭哥兒,快給你環三叔磕頭!三叔是咱們的大恩人,你可要記住咯!”
賈蘭不哭了,跪下利落的磕了三個響頭。以往他只親近寶二叔,對這位環三叔避之唯恐不及,總以為他心狠手辣,不是個好人。如今才知道,這世上哪有純粹的好人跟壞人?看著好的人,背後指不定怎麼捅你刀子,看著冷酷無qíng的,說不準在最危難的時候會伸出援手,免你墜入死地。
“別磕了。”賈環拉他起來,一字一句開口,“你還有母親需要照顧,所以不能消沉,不能忘了本心。眼下,你也許覺得日子難熬,等撐過去了,你會感謝這段經歷帶給你的好處。你記住,每一次挫折都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它們鑄就了一個更qiáng大的你。等功成名就的那天,回來把欺rǔ你、糟踐你、丟棄你的人一一踩在腳下。”說到這裡,他摩挲唇角,邪氣滿滿的輕笑,“那場景一定很有趣!”
賈蘭通紅的眼睛爆she出狂熱的光芒,急切詢問,“環三叔,你就是這樣做的嗎?”
賈環不答,只哈哈一笑。若他沒記錯的話,這孩子在賈府沒落後憑著真本事金榜題名,加官進祿,是賈府重新崛起的希望。放棄他,不得不說,賈母又下了一步臭的不能再臭的棋。
賈蘭眼裡的崇拜幾乎快溢出來,拼命點頭說自己一定好生讀書,一定替母親掙誥命,一定回來報答三叔恩qíng,順便讓所有欺rǔ他們的人後悔。
李紈抱著他失聲痛哭。
兩人告辭的時候,從骨子裡透出的頹喪和絕望已消散的一gān二淨,被堅毅和希冀所取代,在李大富的安排下匆匆從后角門離開。馬車繞到大門口,從窗簾的fèng隙中瞥見‘敕造榮國府’的燙金匾額,賈蘭眼睛微眯,狠狠啐了一口。
“進來吧,有什麼事一併說了。”送走李紈母子,賈環看向躲在窗外探頭探腦的王嬤嬤。
“環哥兒,求您替奴婢送封信去揚州林府,奴婢感激不盡!”王嬤嬤忙不迭的奉上信和禮物。
林如海可是巡鹽御史,大慶最有油水的官職,他家的東西,賈環毫無負擔的收了,令啞巴將信送到商行,只大半月就能到揚州。王嬤嬤千恩萬謝的離開,賈環這才能吃一頓安生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