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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襄雖然離開了侯府,境遇卻實在稱不上落魄,只除了夜深人靜之時對虞品言思念的厲害。
虞思雨上門探望過她幾次,說老太太病得下不了地。虞襄立馬備好禮物前去探望,卻被攔在大門外不讓進,只得láng狽的離開。她已經能像正常人那樣走路,出入卻還坐著輪椅,也不知是懶還是因為什麼。
如此過了三個月,這日,虞襄剛躺下便陷入了一個古怪的夢境:她站在一條波làng滔滔的渾濁大河邊,不遠處傳來刀兵相向的撞擊聲和慘烈的嘶殺聲,抬頭是灰濛濛的天空,有cháo濕的水汽鑽入鼻孔,一場bào雨忽然而至。
她頂著沉重的雨點往前走,沒走幾步就見幾匹駿馬奔馳而來,身後跟著許多揮舞彎刀的追兵。她抹掉臉上的雨點,踮起腳尖眺望打頭那人的面容,卻見那人背後中了一箭,從馬上跌落,摔進濁水滔天的長河裡去了。
跟隨在他身側的將士悽厲的喊著‘主帥’也紛紛跳下去,奮力朝浮浮沉沉的身影划動。岸上的騎兵收起彎刀拉滿弓弦,箭矢比天上的雨點還要緊密,讓人無處可逃。
虞襄qiáng忍心中驚駭,撲到河邊探看那熟悉的身影,眼見他慢慢沉了下去,這才從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無助中醒來。
伸手一摸,額頭早已布滿冷汗,背心和胸口更是撕裂一般疼痛,虞襄喘著粗氣,一聲接一聲的喊著桃紅和柳綠。
“小姐,您怎麼了?”柳綠盯著她毫無人色的臉龐驚問。
“收拾東西,我要去西疆。”虞襄利落的翻身下chuáng。
☆、第一一八章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初夏的晚風徐徐送入窗口,帶來幾絲沁涼,此起彼伏的蛙鳴吵得人心慌意亂。虞襄取出朴神醫送的藥箱,將裡面的藥瓶一股腦倒在鋪開的包裹上,卷巴卷巴就要拿走。
“小姐,現在已過了丑時,城門已經關了,您能走去哪兒?咱們有事明天再說成嗎?”柳綠連忙去搶包裹。
“小姐,好端端的,你作甚要走?可是夢見侯爺有危險了?”桃紅一面收拾衣服一面詢問。
虞襄抖著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一口氣喝完後總算稍微恢復了冷靜,啞聲道,“我夢見哥哥中了流矢,掉進一條波濤滾滾的大河不見了蹤影,河岸上還有許多追兵在朝他放冷箭。”
別人做夢那都是虛幻的,自家主子做夢卻是實打實的預見。桃紅和柳綠倒吸口冷氣,總算能理解她為何三更半夜就要出城。憑以往的經驗,此事應該還未發生,若是能早些告之侯爺,還能讓他多加提防。
“可是小姐,您可以派人給侯爺送信,何必一定要親自去。那是戰火紛飛,流寇蠻夷遍地的西疆,可不是普通人能去的地方。”柳綠沉聲勸阻。
“信要送,人也要去,不親自去看看哥哥我總不放心。”虞襄堅定擺手。
“可是少爺不會同意的。”桃紅小心翼翼的開口。
虞襄沉默了,片刻後答道,“不需他同意,我明天便說腳疼,上鎮國寺求醫,然後藉機在鎮國寺住下。鎮國寺的大和尚個個身懷武藝,我央苦海大師借我幾個和尚一路當護衛就成。”
沈元奇絕不會同意讓她去西疆,她一個女兒家,即便僱傭護衛隨行,也不是百分百安全。與鎮國寺的和尚就不同了,必是安全無虞。現在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說服苦海大師。
虞襄打定主意,這才躺回榻上,卻是一整夜無法成眠。翌日清晨,她佯裝腳疼,讓沈元奇送她上山求醫。病灶在骨子裡,苦慧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端倪,見她意yù在鎮國寺住下,便也同意了。
沈元奇因有公務在身,不能耽誤,拉著妹妹好一番叮囑才依依不捨的下山。
等他走遠,虞襄立馬去見了苦海大師。二人在禪房內密談許久,苦海實在敵不過虞襄的一張利嘴,言及只要她再抽中一支簽王,便親自帶她去西疆。
虞襄心裡七上八下的直打鼓,在簽筒前跪拜禱告了小半個時辰才開始轉動……然後竟再次抽中了簽王。
苦海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拿著簽王翻來覆去的查看,又撿起其餘竹籤一根根的驗,生怕簽筒讓人做了手腳,把七八成的細簽都換成了簽王。億萬分的機率,世上誰能連中三次?虞襄果然頗受上天厚愛。
出家人不打誑語,苦海無法,只得收拾包裹,領著幾個武藝高qiáng的和尚送她啟程。虞襄憶起兄長身中箭矢的qíng景,好說歹說把苦慧也一塊兒忽悠了去。苦海素來喜歡雲遊四海,他那張臉和鎮國寺的僧衣就是最好的路引,虞襄和兩個丫頭化妝成容貌普通的俗家弟子混在一群僧人里,倒也不打眼。
她走時給沈元奇寫了一封信,jiāo代了事qíng始末,本還想給老太太也寫一封,又顧忌她年歲大了受不住刺激,只得作罷。
虞襄離開五天後,一個小沙彌才拿著信來到沈府。沈元奇看完信氣得渾身發抖,這才明白自己的妹妹對虞品言究竟愛到了什麼程度。若非愛逾xing命,她如何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就不顧自身安危遠赴西疆?她那膽子比當初的虞妙琪還大百倍!
“荒謬,不過一個夢罷了!”沈元奇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妹妹訴說的一切。哪裡有人能從夢裡預見未來?定是思念成疾導致的魔怔。
氣了一場,他立即使人去追。然而人已走了五天,且還是快馬加鞭,此時再追已經晚了。
虞府,老太太自從虞襄走後就大病一場,偏還要硬撐著病體給虞思雨張羅婚事。虞襄每每來探都被她攆走,且還說了許多絕qíng斷義的話。
馬嬤嬤熬好藥,伺候主子徐徐喝下,見她近日越發顯得老態,不禁勸道,“老夫人,您就成全了侯爺和小姐吧。他兩畢竟不是親兄妹,又從小一塊兒長大,qíng誼深厚著呢……”
“你閉嘴!”老太太摔了空碗,一面咳嗽一面艱難開口,“正是因為他兩一塊兒長大才不能在一起。不是親兄妹又如何,在外人眼裡他們曾經是親兄妹,這一點是無法抹殺的。同一個屋檐下的親兄妹搞在一塊兒,京里那麼多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淹了咱們永樂侯府。”
“旁人愛說就讓他們說去吧,咱們永樂侯府本就沒什麼名聲可言,不差那點髒水。”馬嬤嬤揪心之下竟說了實話,見主子惡狠狠的瞪來,連忙掩嘴垂頭。
屋裡一時間只剩下晚秋收拾碎碗的聲響,哐啷,哐啷,一聲更比一聲叫人心煩。
等晚秋走了,馬嬤嬤左思右想,硬著頭皮道,“老夫人,您難道忘了嗎?苦海大師曾經說過,侯爺乃英年早逝之相,而襄兒小姐正是他的太乙貴人,能夠幫他改天換命。他兩個在一塊兒那是天生一對,皆大歡喜。眼下您把襄兒小姐趕出去,會不會有礙侯爺命數?侯爺現在可是在西疆沙場上搏命呢……”說到此處,她適可而止。
老太太本還不以為然,聽到最後竟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這些年侯府蒸蒸日上,孫子也平平安安,她漸漸就把苦海那些批語給忘了,這會兒馬嬤嬤一提,真如一道天雷當頭劈下,將她神魂都劈得四分五裂。
然而她好歹經歷過許多大風大làng,卻也穩得住,咬牙擺手,“不會的,言兒這麼多年都無事,那死劫想必已經過去。世上哪有親兄妹結為夫妻的道理,我絕不同意。”只要一想到孫子孫女從兄妹成了夫妻,她就如鯁在喉,直犯噁心,終究過不了道德倫理那一關。
至於命數一說,那虛無縹緲的東西誰都摸不准,萬一苦海算錯了呢?
馬嬤嬤見她閉了眼睛開始念經,心知她心意已決,只得退下。
虞襄星夜兼程,只花了一個月就到得西疆,還未踏入烏蘭察布地界就聽聞漢軍大敗、連失兩城,而漢軍主帥虞品言被西夷二皇子查gān巴拉一箭she殺,屍體掉落烏江尋無蹤跡。
被一群大和尚用同qíng的目光洗禮,虞襄頭腦有一瞬間空白,手一松便摔了茶盞。桃紅和柳綠連忙俯身幫她擦拭滾燙的茶水,擦著擦著卻紅了眼眶,咬牙忍住幾yù破口的哽咽。
“哭什麼?哥哥沒死你們哭什麼?快把眼淚收起來。”虞襄慢慢握緊拳頭,斬釘截鐵的說道。
“苦海,你不是最會算命?幫我哥哥算一算。”
“阿彌陀佛,虞施主福大命大,定然能夠逢凶化吉。”
“好,說得好,不愧是料事如神的苦海大師。我哥哥一定無事,趕緊收拾東西出發,我們去闊水林。”她提起包裹,淡藍色的布料立時沾上幾滴血跡,卻是她將自己的掌心給摳爛了。
苦慧不解的詢問,“去闊水林做什麼?”闊水林位於烏江上游,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原始森林,走進去就像走進了迷宮,還有猛shòu蟄伏在暗處伺機而動,連常年茹毛飲血刀耕火種的西夷人都不敢輕易踏足,可謂是一片死亡地帶。
“去找我哥。”虞襄頭也不回的答道。心裡有個聲音在指引著她,讓她往那個方向去。
“虞施主既然掉入烏江,就該往下游找,你怎麼往上游去?雖然下游沿岸有許多西夷人的部落,但鎮國寺的和尚他們卻是不殺的,你只需剃掉頭髮穿上袈裟,應能來去自如。”苦慧提點道。
虞襄轉頭看他,認真回答,“我不是捨不得我一頭青絲,也不是害怕被西夷人追殺,我只是堅信我哥哥在闊水林,且還活得好好的。那種感覺就像佛祖冥冥中給予的指引,你能明白嗎?”
提起佛祖,苦慧斂容肅穆,誠心禱告,其餘的大和尚也都沒了話說,虞襄指哪兒他們就走哪兒,很是乖順。
這日,他們宿在一座邊陲小鎮,不遠處就是黑壓壓的闊水林,像一隻猛shòu大張著嘴巴yù將所有踏足的人吞噬。
然而這些人里卻不包括鎮國寺的和尚,尤其是苦海和苦慧。此二人都喜歡雲遊,曾經遠渡重洋,橫穿沙漠,翻越高山,足跡遍布整塊大陸,野外生存能力無人可出其右。似闊水林這樣的地方,對旁人而言兇險萬分,對他們來說卻只需十天半月就能摸透。
二人準備好指南針、gān糧、傷藥、匕首等物,又與虞襄jiāo代了許多野外生存的技能,這才回房休息。
虞襄與桃紅柳綠擠在一個炕上,因太過疲累,竟是一閉眼就睡著了,然後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這次她站在一座樸拙大氣的宅邸中,周圍全都是拿著劍戟來來往往的官兵。她舉目四顧,恍然意識到這裡是許久未曾回去的永樂侯府……
☆、第一一九章
侯府里亂成一團,官兵們臉上毫無恭敬之意,反而隱隱含著煞氣,朝一個地方疾奔。虞襄跟在眾人身後,剛繞過一處涼亭,看見兄長的書房,就見一名龍鱗衛捧著一個不起眼的匣子出來,高聲喊道,“罪臣虞品言勾結西夷人謀朝篡位,而今已是證據確鑿!來人啊,把所有人都抓起來!”
勾結西夷人謀朝篡位?等等,這是怎麼回事兒?哥哥分明被西夷人she入江中生死不明,怎麼就成了罪臣?你們又是從哪兒找來的證據?yù加之罪何患無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