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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樂侯府,西廂小院。

    站在金絲架上的阿綠看見大步而來的俊美青年,蒲扇著翅膀高喊,“侯爺來啦,侯爺來啦!”

    虞品言邊走邊往它嘴裡彈了一粒花生,這才堵住它破風箱一般粗噶的大嗓門。桃紅柳綠兩人剛替主子換好衣裳,正跪著整理裙擺。

    少女穿著一件火紅色的柔絹曳地長裙,外披輕薄透明的鮫菱紗罩衫,濃艷的色彩沒被罩衫壓住,反更添了幾分神秘。

    她揮退兩個丫頭,拿起細細的láng毫畫起眉來,聽見阿綠的吵鬧聲,轉著瞳仁瞟過去,懶懶開口,“哥哥,你且等我一等,我還早著呢。”

    妹妹每逢外出必要梳妝大半個時辰,虞品言早就對此習以為常,坐在她身側飲茶,漆黑的眼瞳片刻不離那白皙嬌俏的臉蛋。

    虞襄沾了些碳粉,順著眉毛生長的方向小心細緻的塗抹,刻意加粗加黑後又在眉尾處輕輕往上劃拉,本就嬌艷明媚光彩奪人的臉蛋立時顯出十二分凌厲來。

    她對著銅鏡左右看看,又修改了幾處,這才挑著眉梢沖兄長得意的笑,“看見沒?這叫刀式一字眉,是不是感覺很兇悍?要的就是這效果。”她緊接著用láng毫在眼尾處染了染,勾了勾,本就又圓又大的貓瞳越發顯得晶亮有神,然後微微眯fèng著朝兄長乜去,“看看我,是不是覺得心肝兒一顫一顫慌亂的很,壓根不敢湊上前與我說話?那些個嘴碎的,背後總嘲笑我是瘸子,我便要在容貌上碾壓她們,讓她們一個二個都自慚形穢,繞道而行。”  

    聽了這話,虞品言紊亂的心跳逐漸恢復平靜,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疼惜,點點她鼻尖道,“那是,單你這張臉便能美死她們。”

    “何止美死她們,我自個兒照照鏡子也快被美死了。”虞襄對著鏡子轉動臉龐。

    虞品言放下茶杯,一邊朗笑一邊去捏她臉頰,戲謔道,“給哥哥看看,我的小襄兒這臉皮究竟有多厚,恐怕連弩箭也不一定she的穿。”

    虞襄左右搖著頭躲避,兄妹兩霎時鬧成一團。

    一刻鐘後,虞襄笑倒在兄長懷中,嗔道,“不鬧了不鬧了,快趕不上打醮了。我還沒塗口脂呢。”

    虞品言鬆開她軟嫩的腮ròu,沾了一抹口脂細細幫她塗勻,完了捏住她下顎欣賞良久,這才將她放下膝頭,抱進輪椅里。

    虞襄見他不推自己出門,反而轉身去了隔間,警惕的叫起來,“你要gān嘛?老祖宗可該等急了。”

    虞品言笑而不語,手裡拿著一條濕帕子,將她細心描繪了大半個時辰的妝容擦的一gān二淨,笑道,“你美死自個兒也就得了,莫去禍害別人。”醮會人多眼雜,他可不想自己的寶貝妹妹讓外男看了去。  

    “好歹給我貼個花鈿啊。”虞襄垂死掙扎。

    虞品言在她妝奩里翻了翻,找出樣式最簡單的硃砂痣一般的花鈿,往她眉心一貼,催促道,“成了,走吧。”

    “換那朵蓮花狀的吧?這個不怎麼打眼。”虞襄死死拉住他衣袖。

    虞品言不答,彎腰便要將她眉心的硃砂痣也一併剝了去,她連忙扎進他懷中把臉藏起來,喊道,“成了成了,就這個成了。哥哥咱們快走吧。”

    虞品言摟著她肩膀好一陣低笑。

    老太太雖然信得是佛教,但醮會這種一年一度的盛事正是與幾位故友走動的好時機,她自然不能錯過,此時早穿戴妥當,坐在廳中飲茶,看見素著臉,沒jīng打采的孫女,莞爾道,“喲,是不是妝容又讓你哥洗掉了?”

    “可不是嘛,每逢大一點兒的集會便這樣,叫我如何有臉見人。”虞襄唉聲嘆氣。

    老太太笑得越發厲害,擰著她鼻尖道,“你都沒臉見人了,滿京的閨秀該如何自處。你可給別人留條活路吧。”不是她自誇,就她孫女這長相,放眼整個大漢朝,那也是數一數二的,要不是慘遭橫禍失了雙腿,上門提親的冰人非得把侯府的台階踩塌不可。  

    虞品言溫聲附和,“老祖宗說得很是,所以我總跟她說,讓她莫去禍害旁人,只禍害我一個就夠了。”

    這話聽起來略有些奇怪,老太太卻沒多想,只因馬嬤嬤拿著一個紅封進來了,稟告道,“老夫人,這是方家送來的庚帖,您要不要看看?”

    老太太漫不經心的擺手,“看什麼,總之是要推掉的。觀主那裡你可打點好了?”

    方志晨高中探花後在裴氏的安排下與虞思雨見了一面,雙方都很滿意,沒過多久便遣冰人上門說親。因老太太與裴氏母親乃幾十年的老朋友,說一聲qíng同姐妹也不為過,就是有心拒絕也不能做得太露相,便讓她先把庚帖送來,屆時只說兩人八字不合也便罷了。

    “早商量好了,這兩個八字定是合不上的,可惜了一樁大好姻緣。”馬嬤嬤一面嘆息一面將庚帖收入袖袋。

    兩人打的並不是什麼啞謎,稍微往下琢磨琢磨便知說的是哪件事。因jīng心妝扮而姍姍來遲的虞思雨正巧聽了個全乎,臉上喜色盡去。

    晚秋給她打了好一會兒帘子也不見她邁步,提醒道,“大小姐,老夫人只等著你一個了。”  

    虞思雨這才如夢方醒,腳步虛軟的進去。

    老太太見她那如喪考妣的樣兒,自然知道她聽見了,卻也並不解釋因由,也不開口安慰,但凡她有點腦子便知道方家絕不是富貴鄉,卻是安樂塚,讓人死也死的不明不白。

    “人既已到齊,那便走吧。”她淡淡擺手。

    虞思雨應諾,略略低頭掩飾自己怨恨的表qíng。

    白雲道觀里果然人山人海,好在觀主早有準備,為達官貴人們安排了最舒適的住處。虞品言負責醮會防務,將祖母與妹妹送入廂房後便匆忙離開。

    祖孫三人稍事休整,拿上祭品便直奔雷祖殿。

    殿外站著兩排龍鱗衛,劍戟聳立,陣仗森嚴。能讓龍鱗衛親自守護的,其身份必定不凡,十有八九是皇族中人。老太太站在原地躊躇片刻,轉身便想離去。

    一位老嬤嬤拿著兩炷高香出來,分別cha在殿門兩旁的青銅大鼎中,看見祖孫三人,忙開口打招呼。

    老太太回頭一看,卻是太子妃的奶嬤嬤宋氏,當即露出個驚訝的表qíng,“原是宋嬤嬤。這裡面的貴人竟是太子妃娘娘?娘娘不是……”  

    宋嬤嬤給她使了個眼色,用口型無聲道,“但求一個心安。”

    老太太深以為然的點頭。

    太子妃嫁給太子六年有餘,卻一直未曾生養,今年終於懷上了,卻懷的是萬中無一的雙胎。若生的是兩男,必得去其一,不去其一也可,兩個都得剝奪繼承權。若生的是兩女,雙胎生產時大多艱險,也不知會不會損了根骨,致使日後再難有孕。

    最好的qíng況是一男一女龍鳳呈祥。可雙胎本就難以養活,若是兩子均安也就罷了,若是龍死鳳生……那皇上和太子的臉面就‘好看’了。

    偏現實比臆測更為糟糕,太子側妃早為太子誕下庶長子,且那側妃還是太后嫡嫡親的侄孫女,家世比起太子妃來說只高不低。倘若這一胎太子妃不能保得一個健康的男嬰,其前途真可謂撲朔迷離,兇險萬分。難怪她都懷胎七月了還堅持要來道觀祈福,卻是求子心切了。

    老太太比劃一下肚子,問道,“可還好?”

    宋氏點頭,“太醫說胎相很穩,出來祭拜一趟並無大礙。”

    兩人正說著話,太子妃聽見響動走出來,看見虞襄容色大悅,招手道,“襄兒,快些過來。”  

    桃紅柳綠忙推虞襄上前見禮,被人視若無睹的虞思雨覺得怨恨又屈rǔ,只得站在原地僵硬的福了福。

    太子妃握住虞襄皓腕,沖老太太笑道,“虞老太君,你這個孫女是出了名的靈xing人兒,能否借本宮沾沾福運?”

    “娘娘謬讚,論起福氣,她哪裡及得上您半分。”老太太連忙擺手。

    太子妃但笑不語,拉了虞襄入殿,指著一個簽筒道,“本宮在這裡站了足有兩刻鐘,卻是不敢伸手去抽。襄兒幫本宮抽一支吧,無論好壞都不怪你。”

    虞襄聽了這話頓時頭皮發麻,說不怪,真抽到下下籤誰又能維持平和的心態?或多或少都會介意。但太子妃是君,她是臣,這是一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時代。

    虞襄無法,閉眼禱告片刻,隨即果斷的抽出一支,遞給滿目希冀的太子妃。

    老太太面上不顯,實則心臟都蹦到嗓子眼裡去了,生怕孫女抽中一支下下籤,讓太子妃心存芥蒂。

    ☆、第三十三章

    太子妃最近過得委實不順。若她嫁予平常人家,懷上雙胎必是天大的好事,但她嫁的偏偏是皇室,qíng況就截然相反。  

    誕下兩兒視為不祥,誕下兩女視為不祥,誕下一兒一女實乃大大的祥瑞,然其中又暗藏兇險。龍生鳳死視為不祥,龍死鳳生視為大不祥,唯有雙子均安才算是平穩了。

    算來算去,反不如只懷一胎,是好是歹也就五五之數,並無需cao那麼多心。

    且讓她更感焦慮的是,她嫁入東宮六年,太子膝下僅得一子,與其他幾位子嗣豐茂的皇子比起來實在是少的可憐。皇上十分看重嫡庶,太子沒有嫡子一直是他的心病,故而這些年對太子妃越發不滿。

    又加之徐側妃野心漸長,在她懷孕期間頻頻放出流言擾亂她心神,幾位妯娌也暗中使絆子意yù令她落胎,其中艱險一言難盡。

    太子妃雖然行事沉穩,卻也有些頂不住了,這才前往道觀謁拜鬼神。送上祭品後她在簽筒前站了足有兩刻鐘也不敢伸手去拿,只好把虞襄叫進來,抽中上籤便罷了,抽中下籤她還能安慰自己那是別人抽的,與本宮無關。

    接過簽後她指尖微顫,看也不看就遞給觀主。

    觀主輕咦一聲,她脊背立馬繃直了,問道,“可是簽文不好?”

    老太太捏著佛珠默念一句‘阿彌陀佛’,忽而想起這是道觀,又連忙告罪,改念一句‘無量天尊’。  

    虞思雨眸光微閃,只等著看虞襄倒霉。這種兩頭討不了好的事她也巴巴的湊上去,可見平日裡的聰慧能gān都是被老祖宗和大哥捧出來的!

    觀主細看片刻,笑著擺手,“非也非也,貧道卻是要恭喜太子妃娘娘,竟抽中了本觀唯一一支龍鳳簽。太子妃娘娘請看。”話落將簽雙手奉上。

    太子妃定睛一看,簽頭標了一個上上,下繪首尾相連的一龍一鳳,簽文只兩句——竹化成龍鳳入天,道光普照諸邪散。其寓意已經很明顯了。

    太子妃長出一口氣,捏著簽頭低笑起來,淤積在心底的,快要將她壓垮的慌亂和焦慮頃刻間消散,喟嘆道,“襄兒果然是個有福的。”

    虞襄擺手,“不是我有福,是神仙借著我的手給娘娘賜福,說到底還是娘娘您命數好,沒我什麼事兒。”千萬得把自己撇gān淨,否則生的不是龍鳳胎也要怪到她頭上,皇家人實在是難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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