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
如果他死在這裡,沈元奇必定會將襄兒帶走,過個幾年便給她找一個夫婿嫁出去。他的小心肝小樹苗會被另一個男人親吻,擁抱,甚至占有……只要一想到那幾可預見的未來,他就雙目赤紅,心緒狂亂,恨不得舉起刀將目之所見全都摧毀。
他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絕不能死在這裡!
“別生火了,我們立刻出發。”他小心翼翼收起銅錢,斬釘截鐵的說道。
“主帥您已經連續三天高燒不退了,還是躺下休息一會兒吧。”林傑扔掉木頭上前阻攔。
“我們現在最缺少的就是時間,只有儘快走出叢林才有一線生機。走吧,沒功夫耽誤了。”他推開林傑,撿起地上的弓箭大步走出去。
二人無法,只得護衛在他身側朝看不見邊際的密林中走去。大約半個時辰過後,林中忽然有飛鳥四處驚散,旋即傳來枝條被人砍斷的脆響和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虞品言迅速攀上樹梢,林傑和張猛也潛伏到暗處,三人盡皆拉滿手中弓弦,目中充盈著森然殺意。
“我能感覺到哥哥就在這裡,而且離我越來越近了。他在發燒,背後也受了傷,我們必須儘快找到他。”虞襄捂住滾燙的額頭說道。
苦海和苦慧低聲安撫她,桃紅柳綠已經快要累癱了,見主子一個勁兒往前沖,只得硬著頭皮跟隨。
虞襄撥開一叢灌木,福至心靈的感覺促使她猛然抬頭。
虞品言借著樹葉的遮掩瞄準一行人,打頭那人穿著一件髒污不堪的僧衣,頭髮團成一個髮髻用繩子牢牢綁在腦後,臉上沾著許多泥點,將五官都遮蓋了,唯餘一雙又大又圓的杏眼閃爍著堅定的光彩。
縱使那人已經面目全非,虞品言依然不會錯認這雙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裡的眼睛。他不敢置信的喊道,“襄兒?”
“哥哥?”虞襄也仰著頭,表qíng狂喜。
蟄伏中的張猛和林傑鬆開弓弦,猶猶豫豫的走出來。主帥最寶貝的妹妹叫虞襄,這一點他們還是知道的。但他們萬萬想不到傳說中驕橫跋扈的千金小姐會以這樣láng狽的姿態出現在殺機四伏的闊水林里。
“哥哥你快下來!”虞襄揮舞著雙手又叫又跳,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眼淚卻流個不停,將臉上的泥灰都衝出兩條溝,模樣十分滑稽。
虞品言躍下枝頭,大步走過去,心qíng糟亂的厲害,張口便冷聲呵斥,“你怎麼能獨自一人來到西疆?你不要命了?”
“我不是一個人來的,鎮國寺的高僧們護送我來的,你看!”虞襄指了指自己身後,苦海等人雙手合十見禮。
張猛和林傑喜出望外。鎮國寺的和尚素以善跋涉而聞名,他們出門遊歷全憑一雙腿,這闊水林雖然廣袤險峻,卻還不足以阻擋他們的腳步。這可真是天降福星!
二人連忙迎上前行禮。
虞品言卻是顧不上幾位大師,一把擒住yù撲到自己懷裡的小丫頭,詰問道,“你有沒有受傷?為何不好生待在家裡?”
“我沒受傷。我夢見你中了流矢,還掉進水裡去了,這才出門尋你。我沒別的念想,就尋思著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塊兒。”虞襄胡亂抹掉眼淚,補充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沒事。咱們能不能別說廢話了,你發燒了,身上還帶著傷,得趕緊找個遮風避雨的地方給你療傷。快走吧!”
她小心翼翼的摟住兄長胳膊,生怕碰著他哪處傷口,很想用力卻不得不控制力道的拉著他往前走。虞品言盯著她焦慮萬分的側臉,終於露出了連日來第一個笑容。
張猛和林傑雖然在與幾位大師寒暄,耳朵卻都豎起,聆聽兄妹二人的對話。僅憑一個夢就能不顧生死遠來西疆找人,這份心意實在是太厚重了。兩人這才明白主帥為何對驕橫的妹妹那般疼寵。
若是他們的親人也能為了他們豁出xing命,給再多的寵愛也還覺得不夠。
苦海領著眾人尋到一個山dòng。dòng內寬敞而gān燥。虞襄解開兄長戰袍,看清他身上一條條傷痕和背後殘留的箭頭,大眼睛裡頓時又充滿淚水。桃紅和柳綠拿出火摺子生了一堆旺火,用大和尚們帶來的缽盂燒水。
“別哭,看見你掉淚的模樣,我比中了箭還難受。”虞品言用指腹抹掉她臉上的淚水和泥灰。若非苦慧正在檢查傷口,他恨不得將妹妹抱進懷裡揉一揉,親一親。
“我不哭。”虞襄立馬用袖子擦淚,卻因為衣服實在是太髒了,反把一張白淨的臉擦得越來越黑,條條縷縷的像只山貓。
虞品言忍不住低笑。
張猛和林傑正幫著桃紅柳綠燒水,聽見主帥頻頻發出笑聲,感覺都很驚訝。主帥素來冷麵無qíng,這樣柔腸百結、溫柔繾眷的一面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都說主帥對嫡親妹妹愛逾xing命,看來傳言果然不假。
只不過三小姐卻並非那樣驕橫跋扈。能為了兄長義無反顧的涉足險境,能為了兄長兩次豁出xing命,她對兄長的感qíng亦絲毫不少。
這兄妹二人如此qíng深意重,心心相印,倒叫人十足羨慕。
虞襄橫了兄長一眼,從桃紅那裡討了一點熱水把臉擦gān淨。苦慧查看過半截箭矢,徐徐道,“只差一點就傷及心脈,虞施主果然福大命大。貧僧這便幫你拔箭,可能會十分疼痛,請虞施主做好準備。”
“等等,先別拔。”虞襄連忙喝止,從包裹里翻出一條手帕疊成條狀,塞進兄長口中,這才說道,“拔吧。”
苦慧點頭,正yù拔箭卻又被她阻止,“等等!”
“虞襄施主,有什麼話請你一次xing說完,免得貧僧手滑。”苦慧十分無奈。
“抱歉。”虞襄誠心誠意致歉,建議道,“你數一二三再拔吧。一下拔掉多嚇人啊!”
虞品言忍俊不禁,吐出手帕笑道,“只要我的小樹苗在身邊,我就無所畏懼。苦慧大師,您愛怎麼拔就怎麼拔,我能承受。”
眼下無疑是他生命中最苦難的時刻,但有了襄兒的陪伴,再多的艱險和苦難也都變成了愉悅和甜蜜。她來了,所以他更不能死。誰說有了弱點人就會變得脆弱?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有了弱點,他才會讓自己變得更為qiáng大。
☆、第一二二章
苦慧依言開始數數,虞襄緊緊握住兄長的大手,數一個數字就抽一口冷氣抖一抖,瞪著眼睛皺著鼻頭,那模樣比傷者還要痛苦百倍。
不僅虞品言看著好笑,連苦慧大師都有些忍俊不禁,暗暗感嘆二人真摯的感qíng。
“等等,別數了。”這回叫停的是虞品言本人。他將抖個不停的妹妹拉進懷裡抱牢,又用大手遮住她明亮的眼睛,沉聲下令,“拔吧。”
他話音剛落,苦慧就當機立斷拔出箭頭,然後用銀針止血。傷口周圍隱有潰爛的跡象,不得不把匕首燒紅將腐ròu一點一點刮掉。虞品言卻一聲未哼,甚至連肌ròu都是完全放鬆的。懷裡抱著日思夜想的心肝寶貝,除了甜蜜和愉悅,他沒有任何感覺。
虞襄拉開他手掌,抬眼去觀察他表qíng,恰好碰上他垂眸看來的深qíng目光,一時怔住了。二人對視良久,然後自然而然的緊緊擁抱彼此。
苦慧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完虞品言的傷口,又轉而為兩名副將診治。桃紅和柳綠端著兩個盛滿熱水的缽盂走過來,打算替侯爺擦拭身體。
“我來吧。”虞襄搶過手帕。
“小姐您還是歇著吧,您每日都要敷續骨膏,可千萬別忘了。”柳綠邊說邊把一根長長的樹枝搭在兩頭的岩壁上,然後扯開包裹取出幾件僧袍,掛在樹枝上當門帘。
確定五米之外的苦慧等人看不見這邊的qíng景,她才蹲下身脫掉主子的布鞋,將她的褲腿卷上去。
因為遠途跋涉,虞襄膝蓋骨疼的厲害,若非每日敷續骨膏,她絕支撐不到西疆。為了不拖累兄長,她只得將打濕的手帕還給桃紅,命令道,“擦的時候小心著點,不要碰著哥哥傷口。”
虞品言挪過去,眸色沉沉的盯著柳綠手中的藥罐,問道,“襄兒怎麼了?可是腿傷又犯了?還能不能走?”
“小姐腿才剛好就走這麼多路,對新長成的骨骼難免造成負擔。不過侯爺您放心,苦慧大師說了,只要每天敷半個時辰的續骨膏就沒事。”
虞品言這才放心,接過她手中的藥罐,將黑色的藥泥仔細塗抹在妹妹略微紅腫的膝蓋骨上,俊美的臉龐因為心臟的揪痛而繃得死緊。塗完藥膏,見柳綠拿著帕子給妹妹擦腳,又將她趕到一旁,捧起妹妹小巧jīng致的玉足查看,臉色越發yīn沉似水。
他還記得自己未出征前妹妹的雙腳是如何的光滑柔軟,因為從未行走的緣故,嬌嫩的觸覺猶如初生的嬰兒。然而眼下,這雙腳起了一個又一個燎泡,腳跟部位甚至因為長時間的行走而磨起了繭子,看上去十分粗糙。
虞襄被他深沉的目光盯視良久,心裡略有些不適,縮了縮腳,小聲問道,“是不是很醜?”
“不,一點不醜。”虞品言垂頭,吻了吻她雪白的腳背,堅定道,“日後哥哥必不會讓你受半分苦楚。”
“怎麼會苦呢?”虞襄被他堅硬的鬍渣刺的麻癢,咯咯笑道,“只要能找到你,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願意。你還活著,我也活著,咱們兩平平安安的在一塊兒了,所有的苦都不是苦。”她湊過去,在兄長耳邊低語,“是甜蜜,是幸福。哥哥,我快想死你了。”
她摟住兄長脖頸,嘴唇貼在他gān枯皸裂的嘴唇上,用舌尖一寸一寸舔舐,然後滿足的嘆息,眼眶慢慢浮上cháo紅。虞品言也伸出舌尖緩緩勾纏她的舌尖,無盡溫柔的動作述說著他同樣深沉厚重的思念。
桃紅和柳綠見慣不怪,一個幫侯爺擦拭背上的血跡,一個幫小姐擦gān雙腳。
張猛等人看不見僧衣那頭的qíng景,只聽見兄妹二人互訴離qíng的低語,心中喟嘆道:有這樣qíng深意重的妹妹,如果我是侯爺,恐怕連心窩子都要掏出給她。難怪侯爺統共三個妹妹,偏偏只疼三小姐一人。
那頭,虞品言的的確確想把自己火熱的心臟挖出來讓妹妹保存。滿是柔qíng的一吻結束,他將妹妹用力抱在懷裡,手臂越收越緊,直至看見柳綠拿出銀針才依依不捨的放開。
“我來吧。”他接過銀針,捧起妹妹小巧的玉足。
“這個是藥膏,扎破水泡以後敷上,用火烤一烤明早就能好。”柳綠從包裹里取出一個藥瓶。
桃紅幫侯爺擦完後背,將解下的戰袍披在他肩頭,去外面夾了幾顆火星生火。若是腳上的水泡不及時扎破烘gān,日子久了便會漚爛,恐連一步都走不了。
虞品言小心翼翼的扎破水泡,不時問一聲痛不痛。虞襄一個勁兒的搖頭,拖著雙腮貪婪的注視兄長。終於找到哥哥了,真好。哪怕西疆危機四伏,戰火紛飛,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日子便過得像天堂一樣。
虞品言抬頭,見妹妹笑得十分嬌憨可愛,目中還露出幾分痴態,也跟著笑了。處理好水泡,他將自己的靴子也一併脫掉,放在火邊烘烤。虞襄挪啊挪,挪到他身邊,小手握住他大手十指相扣,小腳踩在他大腳上輕輕摩擦,滿足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