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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虞品言頓覺無趣,端起茶杯細細把玩,漫不經心的道,“你當年只知他們姓沈,嶺南口音,行商,旁的一概不知。天下如此之大,短時間內怕是找不到,還請母親耐心等候。且妹妹那蘭花胎記在手腕上,哪能輕易叫外人得見,找起來就更為困難。”
“那究竟要等多久?”林氏急了,眼巴巴的盯著兒子,“我等得,可你妹妹等不得啊!她堂堂的侯府千金,卻被抱去下九流的商戶之家,也不知過得是怎樣悽苦的日子。品言,她可是你嫡親妹妹,你就上點心吧!”
虞品言挑了挑眉梢,淡聲道,“兒子省得。”
“省得省得,你倒是快找啊!那姓沈的一家都是黑心爛腸的,生下一個喪門星便偷偷換到咱家,害死了你父親,又害苦了你妹妹,若是找到他們,我定要他們生不如死!”林氏咬牙切齒的開口,“還有那喪門星,你把她抱回來作甚?趕緊把她送走!若不是她命中帶煞,克了你,你如何會遇見土匪!早日送走了,咱家才能安寧!”
早幾年,林氏請了一位遊方僧人給虞襄算命。那僧人直道虞襄刑克六親,年上七殺,印坐死絕之地,真真是百年難遇的喪門星,入了誰家,誰家就天災人禍不斷。林氏對此深信不疑,打那以後就對虞襄避而不見,更用桃木製成許多鎮妖符,掛在虞襄屋子裡。
老太太乃佛門信徒,也受了僧人影響,對這個孫女不待見。可她畢竟是大家子出身,最重規矩,做不出苛待嫡孫女的事兒,只遠著些,嫡孫女該得的份例卻是一分一厘也未少。
此時聽了林氏的話,老太太並未多言,拿起擺在案几上的佛珠,默默念起經來。
虞品言也拿起一串佛珠,漫不經心的把玩,徐徐道,“若不是襄兒替我擋了兩刀,我現在非死即傷。再者襄兒入我家門十年,我虞府逐漸走出衰頹,蒸蒸日上,哪曾遭受半點災禍?要我說,襄兒卻不是災星,反是我的福星才對。她把我當嫡親哥哥,捨命救我,我亦拿她當嫡親妹妹,好生護著。就是日後妹妹找回來,我也不會送她走,母親不要bī我做那忘恩負義的小人。”
林氏聽了這話,姣好的面龐一陣扭曲,正yù反駁,老太太開口了,“言兒說得對,做人不能忘本。虞襄救了言兒也等於救了侯府,咱們就好生供著她,就算日後她尋不著夫家,咱們也一輩子養著。永樂侯府不缺一雙吃飯的筷子。再者,抱錯孩子的事,本就是你奶娘的錯,怪不得沈家,他們也替我永樂侯府養了十年女兒,屆時給點銀子封口也就罷了,不可再多生事端。”
老太太積威甚重,林氏不敢反駁,只得咬牙點頭。
虞品言放下佛珠,似笑非笑地道,“對了,兒子有一事還需勞煩母親。大妹妹三日前偷聽了母親與祖母的談話,已知曉襄兒身世,並告知下人。那幾個下人兒子已經關起來,還請母親前去處理,大妹妹那裡也須敲打一番才好。”
林氏滿不在乎的冷笑,“下人知道又有何妨?她本就是個野種,還不許人說不成?占了我女兒的尊位,如今也該還回來了!你把她們都放了吧,些許小事不要來煩我。”話落便起身要走。
老太太忍無可忍,用力拍擊桌案,斥道,“蠢婦,我當初怎就相中你這樣一個蠢婦,真是瞎了眼!倘若你想讓你女兒流落在外生死不知的消息傳遍京城;倘若你想讓你女兒被下九流商戶人家養大的醜事鬧得人盡皆知;倘若你想讓人譏諷你女兒是落糙的鳳凰,飛上梧桐的山jī,上不得台面;倘若你想她日後找不到一戶好人家,悽苦一輩子,你只管回去抱你的牌位!馬嬤嬤,去,把人都放了!”
身穿綠色坎肩的老婦答應一聲,抬腳便往外走。
林氏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xing,連忙攔住馬嬤嬤,沖老太太告饒,“母親我錯了!我這便去把人處理掉,萬不會透出半點口風!你就放心吧。”
老太太閉眼,暗暗念了句佛,這才壓下滿腔怒火,道,“侯府有一胎雙生兩個嫡女,其中一個體弱,送去福澤深厚的古剎寄養,只等及笄再接回來。兩個都是從你肚皮里爬出來的,不是什麼野種,記住了麼!”
林氏心裡不甘,可為著女兒名聲著想,只得噙著淚點頭,見老太太揮手,立馬火急火燎的出去了。
父親死去十年,這還是母親頭一次管理府務,頭一次為父親以外的人牽腸掛肚。那流落在外的妹妹,倒成了她活下去的jīng神寄託了。那自己呢?自己又算什麼?頂多只比襄兒好了一線而已。
虞品言舉起茶杯,掩飾唇邊涼薄的笑意。
虞思雨躺在靠窗的軟榻上,一個小丫頭正替她塗藥,時不時朝窗外瞥一眼。
此時正值盛夏,金燦燦的日頭刺得人眼暈,更有一聲高過一聲的蟬鳴在茂密的枝葉間起伏,叫人聽了心qíng格外煩躁。
虞思雨翻了個身,閉著眼問道,“朱雲她們回來沒有?”
小丫頭又往窗外瞟了一眼,搖頭,“回大小姐,還未見人。”說完便要出門洗手,卻見太太領著一群人浩浩dàngdàng走來,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太太整日待在屋裡緬懷侯爺,除了老夫人的正院,幾乎哪兒都不去,今日怎會來西廂?莫不是看錯了吧?
小丫頭又揉了揉眼睛,見太太非但沒有消失,反越走越近,表qíngyīn沉的能滴出水來,也顧不上滿手的藥膏,連忙墩身去搖榻上假寐的主子,“大小姐,快起來,太太來了!”
別看太太容貌秀麗,氣質溫婉,實則是個烈xing的,壓著夫君不許納妾,夫君一死,立即將妾室遠遠發配到鄉下,連個像樣的理由也懶得找。雖然平時不大見面,虞思雨對這位主母卻怵得很,連忙跳下榻整理衣服,早早跪在門邊等候。
林氏也不叫她起來,徑直坐到主位,命人將方嬤嬤和朱雲幾個押上前,沉聲道,“這幾個丫頭婆子犯了口舌,虞府容不得了,這便灌了啞藥發賣出去,你可有意見?”
幾人被堵了嘴,捆了手腳,這會兒有苦難言,只能盯著主子瘋狂搖頭。
虞思雨硬著頭皮求qíng,“敢問母親,他們究竟犯了什麼口舌,竟要毒啞了去?我這幾個丫頭婆子都是一等一的老實人,萬不會平白造謠生事,還請母親明鑑。”
造謠生事?一說起這個,林氏剛消下去的心火又開始熊熊燃燒。倘若任由這些人傳揚開來,她女兒回來了可怎麼活?怎麼在貴女圈中立足?怎麼嫁人?一輩子豈不就毀了?!這始作俑者竟還有臉發問!
思及此處,林氏越發恨得咬牙切齒,拿起手邊的茶杯狠狠摜在地上,厲聲道,“一等一的老實人?好一個一等一的老實人!竟連嫡小姐都編排上了!虞思雨,我且告訴你,那天在正院聽見什麼,你最好統統給我忘掉,倘若我在外面聽見一點兒風聲,哪怕你是虞府血脈,照樣毒啞了發配到莊子上去!你今年已經十二了吧?想嫁入豪門深宅還是寒門蓬戶,最好想想清楚!”話落沖身後的兩名婆子招手。
兩名婆子從衣襟內取出幾個小瓶,擰開瓶塞把褐色的藥水往朱雲等人嘴裡灌。幾人痛得滿地打滾,卻張著嘴叫不出聲,只發出破碎的氣音,看上去駭人極了。
虞思雨哪裡見過這等陣仗,抱著頭縮在牆角,身體不停顫抖。
幾人口吐鮮血,奄奄一息,被幾個婆子當狗一般拖出去。林氏這才覺得滿意,帶著一群人浩浩dàngdàng離開。
院子裡只有幾個粗使丫頭倖免於難,見太太走了,站在窗邊縮頭縮腦的看,卻不敢踏入沾滿鮮血的房間。
虞思雨深陷在恐懼中無法自拔,只抱著頭,不停呢喃,“為什麼,她明明是個野種,我哪裡說錯了……”
母親明明恨她入骨,卻又為什麼如此維護她?虞思雨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第五章
虞襄再次從混沌中甦醒已是次日午時,屋裡靜悄悄的,沒人守候,門外傳來大丫頭與幾個婆子談話的聲音,說到興起之處還噗嗤噗嗤直笑,聽上去很是歡快。
虞襄皺了皺眉,喊道,“來人,給我倒水。”
門外的說笑聲停了一瞬,仿佛沒聽見似得又繼續。
虞襄臉色yīn沉,qiáng按怒火再次高喊,“來人,給我倒水!”
“來了來了,這就來了!”一名大丫頭滿臉不耐的進門。
茶壺放了一夜,早就冷透了,虞襄一再告誡自己這裡是永樂侯府,不是自己和哥哥的小家,這才壓下心火,一口一口吞咽苦澀的茶水。
“給我擦臉。”她放下茶杯冷聲下令。
大丫頭暗暗翻了個白眼,出門後也不動手,使喚兩個新來的小丫頭進去伺候。因虞襄不討太太和老太太喜歡,唯一的哥哥也對她不聞不問,雖吃穿不愁,可論起應有的尊重,卻是半點沒有。就連虞思雨過得也比她舒坦,畢竟她身邊的丫頭婆子都是她姨娘留下的,好使喚。
虞襄身邊的兩個大丫頭,派頭比她這小姐還足,更別說故去的奶娘,從來就把她當個野種看待。
兩個小丫頭態度十分恭敬,手腳也利索,把虞襄露在外面的皮膚擦得清清慡慡,又出門換了一壺熱茶,端到主子手邊。
虞襄這才吐出一口濁氣,yīn沉的臉色稍微放晴。如果哥哥還在,哪裡有人敢這樣怠慢她?不能再想,一想眼淚又出來了。
前世被哥哥捧在手心千寵萬寵,從未遇見過半點挫折,她早就養成了一身嬌嬌脾氣,眼淚淺,xing子也yīn晴不定,可到了這裡,活得那叫一個憋屈,凡事都得三思,得忍耐,都快修煉成忍者神guī了!
鼻頭一陣一陣的發酸,虞襄連忙抬高下巴,不讓眼淚掉下來。沒人心疼,哭給誰看?倒不如節約著點兒,用到該用的地方。
呆坐了片刻,大丫頭領著兩個小丫頭進來,一個端藥,一個端粥,都是熱氣騰騰的。指使兩人將碗放在案几上,大丫頭不咸不淡的道,“小姐,先把藥喝了再喝粥吧。”
“我不喝。你留下,讓兩個小丫頭出去。”虞襄靠在軟枕上閉目眼神。
大丫頭揮手讓兩人出去,自己上前幾步,繼續道,“小姐,喝藥吧,待會兒涼了可就沒藥xing了。”
虞襄這才睜眼,幽深的雙瞳沁出寒氣,一字一句開口,“說了不喝就是不喝,你這丫頭怎如此煩人!”話音剛落,指尖已挑翻托盤,將一碗藥湯和一碗熱粥統統打翻。
剛出爐的沸水,淋在皮膚上能燙掉一層皮ròu。那丫頭立馬躲開,驚叫連連,引得屋外的丫頭婆子們紛紛跑進來查看。
虞襄yīn沉了一早上的臉色這才徹底舒緩了,用帕子不緊不慢地擦手,“去前院找哥哥過來,就說我不肯喝藥,讓他想想辦法。”
那大丫頭剛從驚嚇中回神就開始叫喚,“侯爺此刻定是在書房,貿然前去打擾會被賜板子,還請小姐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卻見新來的一名小丫頭自告奮勇舉起手,“小姐稍等,奴婢這便去請侯爺!”話落,人已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