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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是原來的‘虞襄’,自然願意拿一盞沒甚大用的燈去換一套jīng美首飾,可現在的虞襄卻是個執拗的,自己的東西扔了砸了,也不會叫外人占了,只瞅著少女蔑笑,“你誰啊?我認識你嗎?”
少女面色煞白,張了張嘴卻答不出話。
“虞襄,這是芙兒姐姐,與大哥訂了婚約的。你竟不認識未來大嫂嗎?”虞思雨快步上前解釋。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少女的表qíng更難堪了。
虞襄快速翻查‘虞襄’的記憶,好半晌才從旮旯里揪出一點信息。這芙兒姐姐是靖國公府的嫡次女,與虞品言確實有婚約,早年來過侯府兩三次,後來奪爵紛爭越演越烈,她就再不登門了。虞襄與她從未碰面,自然不認識,記憶中卻知道老祖宗因這位孫媳婦意yù悔婚被氣病了一個多月。
這未來大嫂的稱號,只要老祖宗一日不鬆口,便一日落不到她頭上。早不站出來維護小姑子,偏等矛盾激化了再兩邊賣好,這人倒是有些心機,也難怪當年要玩那待價而沽的把戲。
虞襄對少女的觀感一下就跌至谷底,冷笑道,“我東西遭搶的時候,芙兒姐姐不替我出頭,現在又做和事佬,拿一套平常玉簪換我價值連城的宮燈,還要我記你的qíng,這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合著把我當傻子糊弄呢!現在就幫著外人騙小姑子東西,日後嫁進家門還得了!還不得把小姑子磋磨死!也是,你本就是個無qíng無義的,當初我哥那般艱難,也沒見你幫襯一二,反想著撇清關係,這會子我也不能指望你。”
常雅芙的處理方法也不是不行,只是更傾向於清河郡主,且還不忘替自己謀劃些人qíng。若是換個人,指不定就勉為其難地應了,偏偏虞襄什麼都吃,就是吃不得虧。想從她手裡搶東西,得做好被撓出一臉血的準備。
她嘴巴一抿,眼睛一眨便泛出許多淚水,哽咽道,“你們一群手腳健全之人,合起伙來欺負我一個瘸子,且其中還有我未來嫂嫂,血脈相連的姐妹,這是要bī死我嗎?好,反正我活著也沒甚意思,不如今日投了河,成全你們!”說完便艱難的滾動輪椅,慢慢往河裡行去,周身瀰漫著說不出的哀戚。
桃紅柳綠被兩個老婆子摁在石桌上無法動彈,急的嗚嗚直叫。
清河郡主真被她嚇蒙了。分明上一秒還牙尖嘴利,咄咄bī人,下一秒就哀聲哭泣,萬念俱灰,翻書也沒她變臉快。她想gān什麼?在皇家園林里投河?這是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啊!
剛伸手準備阻攔,這兒又出現一個變臉更快的。只見面色焦急的小球兒死死拽住虞襄衣袖,嘴巴一張嚎啕大哭,邊哭邊悽厲的大喊,“哥哥,你快來!有人欺負球兒!有人要bī死蓮子糕!”
“……”
你口裡的蓮子糕是誰啊……你不能背著別人私自起外號啊!虞襄本就是做戲,聽見小球兒的魔音灌耳,真有些裝不下去了,噙著兩汪眼淚,目瞪口呆的看著她。
這嗓門嘹亮的,估計整個熙和園都能聽見!她本想嚇唬嚇唬這群孩子,讓她們知難而退,這下好了,事qíng徹底鬧大了。得,還是趕緊想想怎麼在皇后娘娘跟前抹黑別人洗白自己吧!所幸哥哥救了太子,自己是個殘廢又占著理,應該吃不了虧,怕就怕得罪了裕親王府,日後替哥哥惹來麻煩。
她抹了把臉,哀戚的表qíng瞬間變成哭笑不得。
眼見這兩人如此不識趣,非但沒主動進獻花燈,還把事qíng越鬧越大,清河郡主慌神了,威脅道,“今兒是皇后娘娘千秋,你們一個嚎喪,一個投河,這是存心找娘娘晦氣啊!還懂不懂規矩,有沒有家教?”
“快別鬧了,想死不成!”眾人七嘴八舌的勸阻。
“虞襄,你要死也別拖累侯府!快上來!”虞思雨氣得頭頂冒煙。虞襄這xing子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胡鬧也不看看場合!
“球兒的家教好不好,不若你親自去問問孤的父皇與母后?”一道低沉的嗓音從人後傳來。清河郡主悚然一驚,連忙回頭去看。
只見太子負手而立,嘴角雖掛著溫和的微笑,眼底卻翻湧著冰冷的怒焰。永樂侯快步從他身後走出,臉色也yīn沉的能滴出水來。
“哥哥!”兩個小姑娘可憐兮兮的喊著,雙雙朝自己的兄長伸出手。
太子與虞品言各自抱起自家的寶貝妹妹,離開此處,一群閨秀們像見了鬼一樣,連忙讓開一條道,眼睜睜的看他們漸行漸遠。
桃紅柳綠掙脫老婆子鉗制,撩起裙擺追上去。
“聽說今日皇后娘娘有意替九公主挑選一位伴讀,你可要好生表現……”清河郡主腦海里忽然冒出臨行前母親jiāo代的話。她搶了九公主的宮燈,那可是九公主,皇上、皇后、太子,大漢朝最具權勢的三人都愛若珍寶的九公主!這可怎麼收場?
思及此處,清河郡主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虞思雨與常雅芙轉頭,瞥見站在河堤上,神qíng莫測的老太太,也雙雙慘白了面色。
“老太君,這,這……”靖國公夫人醞釀了滿肚子誇讚自己女兒的話,眼下卻半個字都吐不出。虞襄方才那些指責真是句句誅心啊!什麼叫還未過門就磋磨小姑子?什麼叫無qíng無義,指望不上?老太太一聽眉毛就豎了,若不是河堤狹窄行走不便,早衝下去了。可她沒衝下去,太子與永樂侯卻先一步趕到,事態反而更嚴重。
這都是撞了哪門子邪啊!靖國公夫人又氣又急。
“罷了,沒甚好看的。”老太太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第二十章
虞襄趴伏在虞品言肩膀上眺望那些僵若木偶,面如土色的閨秀,沖她們自得一笑,又故作傷心的埋入哥哥頸窩,隨即想起小球兒的真實身份,不免乍舌。
那裝滿寶石的荷包遞過來的時候,虞襄就知道對方的出身絕對不簡單。可放眼整個熙和園,誰的出身又簡單得了,故而她並未深思。萬萬沒想到啊,隨身只帶著一個老嬤嬤,穿戴簡單又樸素的球兒會是當朝九公主。被帝後與太子保護的滴水不漏的九公主!
球兒音近九兒,再加上那圓滾滾的體型,這暱稱取的太貼切了。
她轉臉朝前方行走的兄妹二人看去,卻見小球兒還在一抽一抽的哽咽,樣子十分可憐。這孩子剛才真以為自己要投河,被嚇住了吧?
虞襄心頭微微升起幾絲愧疚。
虞品言錯以為她在害怕,輕拍她脊背安撫道,“別怕,哥哥在呢,誰也欺負不了你。”
“哥哥,我會不會給你惹了麻煩?她父親是裕親王。”這可是個‘好爹在手,天下我有’的時代。
裕親王,固守西北封地拒不回京,皇上連下三次詔書都置之不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出一年半載,皇上便要向他動刀,而他留在京中的原配與嫡女早成了棄子,今後也不知怎麼個死法。
虞品言深不見底的眼眸悄然流瀉出一絲戾氣,揉揉妹妹腦袋低語,“無礙,我永樂侯府不怕得罪他裕親王府。”
虞襄心滿意足的笑了。
鳳棲閣內,皇后端坐在主位,太子妃陪同客座,看見抽抽噎噎的小球兒,雙雙站起身去迎。
虞襄沒法行禮,只得做了個揖,神qíng不卑不亢。
皇后笑著道一句‘好孩子’,然後將么女抱進懷裡拍撫,溫柔地問道,“球兒,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虞襄眼觀鼻鼻觀心,很是鎮定。
“她……她們搶我的燈,要打我,蓮子糕護著我,她們就要bī死蓮子糕,讓蓮子糕投河。”小球兒抽著小鼻子,一句一句的敘述。
虞襄真恨不得衝上去好好親親這胖球兒。三言兩語就把那群人坑得死死的,果然是萌到深處天然黑啊!
皇后臉上本還帶著三分淺笑,聽了這話立時寒霜罩頂。
虞襄略微低頭,眼睛一眨一眨的,淚水就出來了,含在眼眶裡yù落不落的樣子格外惹人憐愛。她只坐在那裡,一句話不說,旁人就覺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莫哭了,母后替你做主。聽嬤嬤說你想吃糖醋鯉魚?御廚已經做好了,去洗把臉,和虞,和蓮子糕一塊兒去吃吧。”皇后輕柔的替女兒擦淚,又拍了拍她ròu呼呼的小屁股。
聽說有吃的,小球兒瞬間笑開了花,含著兩汪眼淚沖虞襄招手。
虞襄轉頭去看自家兄長,見他微微頷首才跟著去了,剛繞到門外,就見一位尚宮領著那群閨秀緩步而來。方才還不可一世的清河郡主眼下像只落水的鵪鶉,正抖抖索索的掉淚;常雅芙面上鎮定,腳步卻有些虛浮。虞思雨低垂著腦袋綴在人後,聽見輪椅滑動的咕嚕聲,連忙抬頭看去,眼裡滿是哀求。
虞襄揚起下顎,橫起食指,輕輕在脖子上劃拉一道。看見虞思雨瞬間扭曲的臉龐,惡劣地笑了。
清河郡主與常雅芙顯然也看見了她威脅意味十足的動作,雙雙睜大眼睛。這人忒乖戾邪xing了點兒,一番唱作念打將她們統統算計進去!她早說出九公主的身份不就什麼事兒沒有了嗎!這是存心整她們啊!
經此一事,永樂侯府二小姐的惡名算是傳出去了,兇悍,刁鑽,還很會裝無辜。普通閨秀誰也不敢跟她深jiāo,就怕什麼時候被她cha上兩刀,當然也更加不敢得罪,只因她背後的幾座大山太牢靠了。
虞襄跟小球兒享受美食的時候,一群閨秀正跪在鳳棲閣內聽訓。清河郡主被禁足三月,其餘人等罰抄經書百遍。這處置算不得嚴苛,但皇后娘娘一句‘德行欠佳’已足夠讓她們好幾年翻不過身來。有婚約的怕婆家退親,沒婚約的怕嫁不出去,真悔得腸子都青了。
料理完諸事,皇后踱步到偏殿,隔著鏤空屏風偷看兩個小姑娘用膳。
未免九公主一次xing吃得太撐,每一道菜餚都只準備三口的分量,用白玉小盅盛放。兩人一個裝哭一個真哭,能量消耗都很大,這會兒吃得極為香甜,很快就將各色菜餚掃dàng一空。唯餘下一顆紅燒獅子頭,小球兒伸手去夾,卻被虞襄一筷子戳走,放在嘴邊作勢要吞。
小球兒眼巴巴的看著。
虞襄將獅子頭遞過去。
小球兒大喜,張嘴去咬,虞襄卻在她快咬住的一刻又將獅子頭收回。
小球兒只咬到一團空氣,上牙磕了下牙,發出清脆的嘎嘣聲,然後含著眼淚,用控訴的眼神瞅著她。
虞襄繃著臉,又將筷子遞過去,小球兒再次咬到一團空氣。如此調戲了三回,小球兒回回都要上當。虞襄實在是撐不住了,笑趴在桌上,見她吃不著又想吃的樣子實在可憐,這才將獅子頭餵進她嘴裡,換來一個感激的憨笑。
陪同皇后一塊兒來的虞老太太尷尬不已,只得轉著佛珠低頭念經,來個眼不見為淨。
皇后卻絲毫不覺得生氣,反而掩嘴輕笑起來。即已知道球兒身份,卻還能如此大方自然的與她相處,不卑躬屈膝,不阿諛奉承,不伏低做小,眼中沒有虛假的熱qíng,只有對女兒真切的喜愛,能逗女兒哭,也能逗女兒笑,讓她變得鮮活無比,這已經大大超出了皇后的預期。這孩子很好,球兒需要的正是這樣一個古靈jīng怪的玩伴,免得她xingqíng越發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