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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思雨嘴角緩緩沁出一絲鮮血,擰眉思量片刻,不qíng不願的答道,“未曾。”
“可曾命下人刁難過你?”
沉默片刻後搖頭,“未曾。”
“可曾剋扣過你份例?”
沉默的時間越發短暫,“未曾。”
“可曾在外人跟前讓你沒臉?”
“未曾。”那是因為你回家後立刻就會給我沒臉!
不想不覺得如何,順著虞襄的問句一點點深想,虞思雨恍然發現,她這些年除了心底的那點不甘,日子確實過得很滋潤,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口裡吃的,雖不名貴可也jīng致,比起其他公侯伯府的庶女們要好得多了,更未曾受到下人的白眼和磋磨。就是邱氏惱人了些,可大多時候也都卑躬屈膝,埋頭gān活,並不曾在她跟前張狂。虞襄雖然口舌鋒利,時不時擠兌敲打,卻從未背後下過黑手。她喜歡就是喜歡,厭惡就是厭惡,從不矯飾偽裝自己,哪裡像虞妙琪那個兩面三刀的貨色。
回憶越來越清晰,虞思雨頓時有種啞口無言的感覺。原來這些年她過得竟也不差。
虞襄放開她已然青紫的下顎,冷笑道,“再者,我要是想害你,當初就該攛掇著你趕緊嫁到方家去,如何還會三番四次攔阻?你若是嫁過去,現在就是方家婦,抄家之禍也有你的一份,待幾天大牢算是輕的,重則還會發配為奴,嫁妝充公。哪來你如今這等囂張氣焰,拎著剪刀就殺上門來。我待你一片好心你視如鬼祟,虞妙琪明面上籠絡你背地裡陷害你,你還與她親密無間,姐妹qíng深。你自己說說你蠢是不蠢?你這雙招子長來頂什麼用?不如挖了去!”
這話說得簡直太有道理了竟找不出絲毫破綻。虞思雨沉吟半晌忽然掩面而泣,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我蠢!我當真識人不明!”若是今兒果然刺傷了虞襄,怕是立刻就會被大哥扔給那方家母子,從此斷了聯繫。虞妙琪果然好算計!
頃刻間,她對虞襄、對虞品言、乃至對老太太的恨意全都轉移到了虞妙琪頭上,且還急劇膨脹發酵著。
☆、第六十八章
虞思雨之前有多喜歡虞妙琪,眼下就有多恨她。她不像虞襄,心裡有火當場就發作,而是埋在心底一遍遍的琢磨算計,然後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報復回來。報復完也就罷了,竟還要你對她感激涕零。
這種做法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當了婊子還要立貞潔牌坊。虞妙琪就是個婊子,徹徹底底的婊子!
虞思雨想到她平日裡與自己姐妹相稱萬分親熱的作態,噁心的差點把隔夜飯都吐出來。再觀虞襄這囂張跋扈的臉蛋,反而不似往昔那般討厭了。
她止了哭泣,正要起身告辭卻又頓住,氣急敗壞地詰問,“不對啊!你既然早知道她那些yīn謀,怎不早些攔阻?你若是肯出手,我何至於淪落到今天這等地步?”
好哇!差點就被忽悠過去!原來這一個也不是好東西!虞思雨氣得渾身都在打抖索,對虞襄剛升起的一丁點好感又飛灰湮滅了。
虞襄仿似聽見了天大的笑話,捂著嘴樂不可支,眼見虞思雨臉色由青變紫,鼻子也氣歪了才慢吞吞開口,“這些事都是你和虞妙琪搞出來的,憑什麼要我出手?我且問你,如果我兩jiāo換,你會幫我麼?恐怕不但不幫,還會落井下石讓我更悲慘才對。”
虞思雨被問住了,心虛的低下頭。的確,她不但不會幫虞襄,反而還會踩上幾腳,看著她在痛苦絕望里掙扎。她即便不肯承認這一點,虞襄心裡也是門清。
“佛家講求一個因果循環報應不慡,你往日種什麼因,今日就得什麼果。你如何待我,我就如何待你。我沒有趁機落井下石讓你身陷煉獄,你就應該對我感恩戴德了,還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虞襄慢慢靠倒在軟榻上,抬起白淨纖細的手指,對著陽光欣賞剛塗上去的蔻丹。
她說得實在太有道理,虞思雨不但無以反駁,竟還真的升起幾縷感激之qíng,感激她沒趁人之危。如今看來,虞襄除了嘴巴毒一些,xing子其實是極好的,從不曾背後下黑手算計人。若是當初能與她jiāo好,如今哪會落得這個下場。
虞思雨心底的懊悔溢於言表,卻還是qiáng撐氣勢反問一句,“就算你不幫我,也得為侯府的名聲著想吧?侯府名聲壞了,你們誰能討得了好?可知‘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
虞襄噗嗤輕笑,“侯府名聲好不好,與我有何關係?曼說我不想嫁人,就是哥哥也很不在意。這府里還會為家族聲譽著想的,數來數去也就老祖宗了。”因哥哥職位特殊,侯府自污尚且來不及,又怎會去經營好名聲?你名聲好了,結jiāo的人多了,牽扯的勢力廣了,皇上還要你作何?屠刀轉眼就會懸掛在永樂侯府上空。
想到大哥當年血洗親族那些事,虞思雨一時啞口無言。在虞襄跟前,她的舌頭完全就是個擺設。
虞襄彈了彈指甲,繼續道,“你也受了教訓,我便教你個乖,日後看人別只看表面。佛曰:妄言、綺語、兩舌、惡口、殺人無血,其過甚惡。你自己看看虞妙琪應和了幾條就能明白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此你還敢與她過從甚密,我實在佩服你的勇氣。”
虞思雨細細琢磨這番話,越發覺得毛骨悚然,心道平日裡老祖宗總說虞襄見識不凡,著眼通透,原來竟不是浮誇。我若是有她一二分見識,哪會被虞妙琪那小賤人耍得團團亂轉!
怒火和恨意被挑撥到極致,她抬起頭問道,“虞妙琪算計我,可也用得你的名義,不如咱兩聯起手來對付她吧?”
虞襄眯了眯貓瞳,漫不經心的道,“我不需對付她,哥哥回來自然會找她麻煩。你要洗刷冤屈自個兒想辦法,甭拿我當槍使。”
虞思雨被說得面紅耳赤,遊說半晌見她毫不動搖,終是悻悻離開,臉上再不復之前的深仇大恨,反而有些羞愧。
邱氏亦步亦趨跟她出來,一路低聲解釋,“大小姐,奴婢也是怕您鑄下大錯才跑去通稟,您可不要記恨奴婢。三小姐雖說嘴巴毒了一些,卻全是為了您好,您就聽她的勸,再不要執迷不悟了。晚間等侯爺回來,您把自己拾掇得頹廢點兒去求他。他好歹是您親哥哥,哪會不管您?”
三小姐雖說嘴巴毒,卻全是為了您好……這話邱氏以前說過無數遍,虞思雨總是嗤之以鼻,到了今天才真正看明白,虞襄確實從沒有害自己的心,反而一直在為自己謀劃。只怪自己覺悟的太晚。
她羞愧難言,一邊應聲一邊埋頭疾走。
等主僕兩個走遠,柳綠忍不住開口,“小姐,大小姐說得很對,倘若您早些出手,二小姐哪能蹦躂到現在?”
虞襄搖頭嘆息,“你以為我不想出手?害了人還把髒水潑到我身上,我恨不得親手掐死她!可現在還不成,她手裡握著我把柄,要命的把柄!”
沒錯,虞妙琪的身世是她最大的隱憂,對虞襄而言同樣如此。不說身世之謎解開後她與虞品言會不會心生隔閡,單說府里的下人,每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她淹死。屆時林氏執意要送她離開,她還真沒臉皮硬賴著不走。
虞府嫡小姐這個身份是她最大的優勢,她自然要緊緊抓牢。倘若把虞妙琪bī得太緊,她說破彼此身世來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虞襄也會陷入十分尷尬的境地。所以,能夠兵不刃血自然是最好。
既然是要命的把柄,柳綠再不敢多問,桃紅更是嚇得捂住了嘴巴。
主僕幾個安靜了片刻才又開始扯起閒話,卻見門外來了個小丫頭,低聲稟報導,“三小姐,邱嬤嬤讓奴婢給您傳個話,大小姐使人去鄉下抓降雪了,事qíng鬧得很大,想必已經驚動了正房。”
正房驚動了自然會毀滅證據。金嬤嬤的二女婿很會辦事,去揚州時一路喬裝改扮,並無人識得他面貌,與方家母子接觸也是雇了個流民,完事了便把流民打發走。虞襄命人搜尋卻是來晚一步,那流民已經不見蹤影,最後出現的地點在瓜洲鎮的長江邊上,十有八九被滅口然後拋屍江中。
因金嬤嬤的女婿以前曾當過兵,手段十分狠辣,這次出門用得是摔斷腿回家將養的藉口,剛從揚州回來就把自個兒的腿砸斷,又有他弟弟在此期間佯裝成他的模樣躺在chuáng上呻吟,左鄰右舍都是見證。
故而降雪就變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這事兒不說辦得十全十美,也算非常漂亮。若非虞襄早早派人監視正房一舉一動,當真抓不住虞妙琪分毫把柄。偏偏虞襄把把柄都送到虞思雨手裡她還能搞砸,也算是蠢得沒邊兒了。
虞襄將額角鼓動的青筋一根一根摁回去,咬牙道,“豬隊友!再沒有比虞思雨更坑的豬隊友!抓人也不知道悄悄地抓,非要鬧這麼大動靜!人若是跑了她拿什麼洗刷冤屈?”
“小姐您消消氣,她就是把事兒辦砸了,侯爺難不成還會疑到您頭上?您是什麼樣的xing子侯爺還不知道麼?”柳綠連忙上前拍撫她脊背。桃紅快速沖了一杯蜜茶奉上。
卻說虞妙琪聞聽虞思雨派人去抓降雪,面上絲毫不見驚慌失措,反而掩唇詭笑。降雪是她布下的第二道陷阱,她早已派人將降雪偷盜之事寫在紙上塞入虞思雨妝奩內,虞思雨忽然發難,她還當對方是看見紙條的緣故,並未往虞襄身上推想。
虞思雨一面派人去抓人,一面守在二門外,見了虞品言逆光而來的高大身影,連忙跪下磕頭。
“別磕了,”虞品言徑直越過她往書房走去,淡聲開口,“我不在乎你是否壞了侯府聲譽,我只知道我虞品言的妹妹不能嫁給那樣的下三濫。你且回去吧,這事不出五日就能解決,過後你去鄉下暫避,多則一兩年,少則七八月,還把你接回來嫁人。”
虞品言話很少,但只要他親口許諾必然會做到。虞思雨感激地痛哭流涕,越發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怎會認為大哥待自己不好呢?反而是自己,因為府外那些流言就畏懼他疏遠他,弄到後來見面都只點個頭問聲安的地步。
虞襄卻絲毫不受影響,不管大哥帶著多濃重的血腥味回來,都會興高采烈的撲進大哥懷裡,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每當這時,大哥臉上就會流露出難言的溫柔。
他對虞襄好,也是因著虞襄這份真心吧?
虞思雨忽然覺得過去的十六年自己都白活了,直到今時今日才算真正開眼去觀察這個世界,比起林氏的糊塗也不遑多讓。
方家母子匆匆逃離永樂侯府,在街上尋了一家酒樓大搖大擺的進去,點了一桌好菜饕鬄一頓,又買了許多布料、糕點、酒水,晃晃悠悠的回了百花井巷。
他們租住的院子並不大,擺設也不jīng致,放在以往絕對看不上眼,此時卻像住進了天堂。若是再把虞思雨娶到手,有了永樂侯當靠山,把失去的功名掙回來也不是妄想。
母子兩邊喝酒邊暢想未來,早忘了當初那人讓他們娶了虞思雨就趕緊遠走高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