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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些她不能說,她一個字都不能漏了,也許蘇小培就是想這樣套她的話也不一定。
唐蓮喝了一杯熱水,心裡頭果然是踏實多了。蘇小培久久不語,她卻沉不住氣了,於是搶先說道:「他們換你來問我了嗎?可我什麼都不知道。之前被劫上山的那些事,我真的都想不起來了。我不知道那山賊長什麼樣。今日是我不好,我就是看到有貨郎過來,想買些小玩意兒。是我不好,我都這般了,不該還想著買胭脂水粉花兒的。可那貨郎我真不認得,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不論何人來問,問幾回,事實便是如此,我也只能這般答了。」
「你別著急。」蘇小培說:「我不是來問你這些的。我來,是想給你講個故事。」
「講故事?」
屋裡唐蓮和屋外的鄉官都詫異,就連冉非澤也不禁動了動眉頭。
「是的,我來講個故事。所以你不要著急,也不必害怕,再喝杯水,聽我慢慢說。」蘇小培的語調平穩又緩和,唐蓮下意識地照做了,她又喝了一杯水。
「這故事呢,是這樣的。」蘇小培看唐蓮喝完了水就看著她,專心在聽,於是往下說了。「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城,那個城的名字你會覺得很怪,叫做斯德哥爾摩。」
城名確實很怪,唐蓮皺了眉頭,不知道蘇小培到底想說什麼。
「有一天,有兩個兇狠的盜賊,打算去城裡最大的錢莊搶劫,可是他們的計劃失敗了。捕快們很快趕了過來,將他們包圍。於是這兩個盜賊就劫持了錢莊裡的四個職員,我是說,四個夥計。他們劫持了這四個夥計做人質,與捕快們僵持起來。夥計們很害怕,但他們逃不掉,他們在盜賊的手裡,呆了六天。這六天非常漫長,捕快們將這錢莊層層包圍,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夥計們救出來,將盜賊擒住。」
唐蓮低下頭,盯著手裡的杯子看。
「那兩個盜賊劫持著人質,在錢莊裡被困了六天,他們沒有退路,最後捕快們終於攻了進去,把他們都擒住了,四名夥計也都安然無恙。」
蘇小培說到停了一停,唐蓮沒抬頭,只說:「那當真是皆大歡喜。」
蘇小培點點頭,繼續說:「我要說的重點才剛剛開始。這件事過後,官府準備審訊那兩名盜賊,將他們判刑伏法,可大家都沒想到,都過了幾個月的時間了,那四位被綁架的夥計對那兩名盜賊卻還懷有同情和憐憫,他們拒絕幫助官府指認這兩名盜賊,甚至還為他們籌措錢銀,想幫他們開脫罪名。他們表示並不痛恨這兩名盜賊,甚至還說,盜賊並沒有傷害他們,對他們照顧有加,他們非常感激。他們反過來厭惡營救他們的捕快,厭惡將盜賊繩之以法的官府。最離奇的是,四名夥計中的一名女夥計還愛上了其中一個盜賊,還想與他成親。」
唐蓮聽到這臉色變了,她猛地抬頭,咬牙打斷蘇小培:「這個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姑娘,因為我被劫過,因為我今日與位貨郎說了話,你就編出這故事來,是欲加之罪嗎?」
「這不是我編的,這是真事。」蘇小培不慌不忙,繼續說,「大家都覺得這事太奇怪了,怎麼可能呢,被劫持的人明明受了傷害,怎麼可能會愛上加害於他們的人呢?於是有一些有學問的人就想探究緣由,後來他們發現,這是人性和情感,再正常不過的一種表現。」
蘇小培用手捂在心口處,加強了語氣:「這是自己無法控制的,自然而然發生的,這樣的心理反應,後來被稱為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也叫人質情結。」
唐蓮張大了嘴,瞪圓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唐姑娘,我知道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我完全明白。」
唐蓮瞪著眼,開始搖頭。
「他把你劫上了山,你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有人能救你。他當著你的面殺死了小動物,他讓你知道他也可以隨時取走你的性命。你知道前一個被他劫走的姑娘的下場,你很害怕,非常害怕。但他終究沒有殺你,他還給你吃的,對你微笑。他打你,姦污了你,卻也告訴你他不想打你,不想傷害你,他想你聽話。於是你聽話了,他真的不打你了,你覺得這算是種恩賜。他陪你說話,給你送吃的,你開始想,其實他真的不錯。」
唐蓮整個人呆住,眼淚盈滿眼眶:「你,你怎麼……知道……」
「那些日子裡,你的生活里只有他,你發現你不再害怕他了,甚至在他丟下你離開之後你會想念,你希望他快點回來,因為你害怕一個人呆著,若是他在,反而會安心一些。時間過了這麼久,沒有人來救你,你也覺得,你不可能能回家了,那就留在那裡也不錯,是不是?甚至,沒有父親再呼喝你,你也不用怕他讓你嫁到外城做填房了,對不對?」
唐蓮咬了咬唇,尤在掙扎:「你,你不必用我跟你聊的事瞎編瞎猜。」
「唐姑娘,我想跟你說的是,這些感覺,這些心思,你的膽怯,你的服從,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那時候有多絕望,我真的知道。人在那樣絕望的處境中,會有求生的本能,會自我安慰,他只要稍稍對你略施恩惠,你就會馬上接收,你自己都沒察覺,你忽略他的殘暴和惡行,放大他對你的好,這是你自己在對自己的鼓勵,你要活下去。」
唐蓮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他是好人,他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