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頁
田朔冷聲道:“程娘子怎知我不曾籌謀。”
“敢問田公子做了何等籌謀?”
田朔喉結滾動,尖細的牙齒咬著極薄的嘴唇。他最終還是沒接這話茬,換言道:“……適才那位老巫士也看了看程娘子的面向,娘子可知老巫士說了什麼?”
少商冷漠道:“說了什麼。”
田朔緩緩湊近女孩,低聲道:“他說,娘子乃豐饒多產子嗣繁茂的面相,將來嫁人生子,便如破土開耕,沃野千里……”
少商眼皮一抽,她這是又被調戲了?果然小白花長相就是容易招蒼蠅。
她甜甜一笑:“我以為田公子此時不該對我言語輕佻。”
田朔語氣浪蕩:“程娘子莫不是羞惱了?”
“如今百廢待興,陛下幾次下令各州縣鼓勵開墾,繁衍生息,這耕牛尤其禁殺……田公子,你適才殺的那頭牛,異常健碩壯實,怕是能抵五六個壯勞力吧。若是誰去梁州牧處告上一狀,也不知田公子會否惹上官司?”少商笑眯眯的。
田朔臉色一沉,露出程少宮所說的‘陰仄’氣質:“那不是耕牛,是公牛!”
“套上犁頭,未必不能耕地吧。”
“區區小事,我看哪個會來尋我晦氣!”
“天底下,除了欺君罔上殺人越貨這等絕不容赦的大罪,多數事情都是可大可小的。若我去向皇后娘娘哭訴一頓,田公子以為你殺牛算大事還是算小事呢?”
田朔差點跳起來,吼道:“你服侍的淮安王太后是宣氏廢后,如今的皇后姓越。你在她跟前未必說得上話吧!”
少商一抖寬大的袍袖,掏出一枚小巧玲瓏的精緻銅符,上頭以金絲紋路嵌出‘長秋’二字:“這是我出門前越皇后給我的。調動兵馬糧草不行,不過在驛站和諸位州牧處騙吃騙喝還是不難的。”
——其實越皇后的原話更令人頭暈眼花,她眼見陪伴自己幾十年的老宮令日漸年邁體弱,就問即將出遠門的少商‘若是還不想嫁人不妨來給我做幾年宮令’,將盼養子成婚生子盼到眼冒綠光的皇老伯險些嚇的腰間椎盤突出。
田朔面色陰沉,忽的一笑:“就算是我錯了,我認罰便是,難道朝廷還會因為一頭公牛,誅我全族不成?”
少商微微吃驚,這貨居然這麼容易認慫了?於是她再接再厲,刻意無禮道:“我外大母七子一女,我阿母隨夫出征亦養下四子一女,我多子多福還用得著巫士來說!我說田公子你的錢財也太好騙了,怪不得我聽說南來北往的巫士都愛往田氏屋堡來呢!”
程少宮聽見笑聲抬起頭來,也不知胞妹說了什麼,只見適才一派淡定瀟灑的田朔如今被氣的渾身發抖,雙拳緊握,似乎在苦苦忍耐。
搜查了足足兩個多時辰,霍不疑與樓垚無功而返,田朔似是被氣的不輕,連午飯都沒挽留就開門送客了,一行人只好多費大半個時辰走出田家屋堡外的樹林,在一處風景不錯的開闊原野中埋鍋造飯。
在帳篷中嚼著粗糲無味的食物,程少宮不由得嘆息:“嫋嫋你究竟說了什麼,把田朔氣成那樣!好歹用過午膳再出來啊。”
“阿兄倒不怕飯中有毒?”少商白了胞兄一眼,轉頭問霍不疑,“你打發阿垚去哪兒了?”
霍不疑道:“我讓他去李家堡再問一回,究竟讓不讓我們搜?若是不讓,就得動手了。”他說的語氣平淡,但其中隱含的殺伐之氣將程氏兄妹嚇了一跳。
少商結巴道:“你們真的什麼都沒搜出來麼?”
霍不疑一臉凝重:“就像事先清理過了,比紀老兒的廷尉府還乾淨。袁慎一行兩百來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並非細碎角落可藏匿。後來我又派人四下摸了一遍機關密道,一概沒有。”
少商皺眉:“莫非田家真的與袁慎失蹤沒有關係麼?”
霍不疑駐箸在碗中,含笑道:“你以為田氏有無可疑。”
“有。”少商毫不遲疑,霍不疑問緣由,她道,“適才田朔那廝調戲我,說我沃野千里……”
“什麼?”霍不疑斂起笑臉,“他居然說了這等話!”
“別急別急,我沒有吃虧,都討回來了!”少商連忙擺手,“不但如此,我還刻意激怒田朔。三兄,你看田朔是個肯忍氣吞聲的人麼?”
程少宮咽下食物:“當然不是!這人看的就是睚眥必報,度量狹窄。”
“不錯。適才我嘲諷他容易被巫士欺瞞,還說更加無禮的話——我說,巫士騙你田公子的錢一點也不難,端看適才在祭場中,您姬妾眾多卻連一個幼童都不見,顯然您是子嗣艱難,話說您就沒找個了得的相士看看,是不是您命中有坎,兒女緣薄啊……”
霍不疑面色稍霽,程少宮卻聽不下去:“你這話也太過了。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尤其子嗣承續這種天大之事。”
“對呀,我知道我過了,不過我是有意的。”少商兩眼放光,“任誰來評理,都會說我言語不當,欺人太甚。我原以為田朔起碼要找阿兄與霍大人理論,誰知,他竟然忍了下去!這不是很詭異麼?”原本田朔當她皮薄肉嫩好欺負,就來討些口頭便宜,誰知一口咬下差點崩了牙,他反而隱忍不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