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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商嘆口氣。她不認得尹家,為免迷路回不來,只好沿著一條小溪低頭漫步,踩倒枯草,碾平土塊,耷拉著腦袋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見一片山石,雕琢出屏障流水之狀。
山石前方,面溪之處,背面而站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男子,那人正低頭望著化開凍的溪水出神,聽得身後響動,回過頭來。
兩人一看,頓時面面相覷。少商愣住了:又是這個討債鬼!
袁慎今日戴了一頂白玉冠,身著一件雪白獸毛鑲邊的淺藍織錦曲裾深衣,更顯長身玉立,謙謙儒雅,他一見是少商就笑了起來,當真眉目如雕,皓齒如琢,。
少商定定神,心想傳話也傳了,桑氏也回信了,兩人應該沒有過節了。這回要好好說話,絕對不要再結怨了,便抬臂作揖,滿臉堆笑:“真是人生何處不……”
“你今日怎麼穿的像個老媼?”袁慎皺眉道。
她想和善為人,誰知人家不肯做個安分守己的美男子,非要不走尋常路。少商瞪眼,一口氣梗在喉頭,硬生生憋出來:“——關你何事!”
袁慎看女孩今日一身赭石色曲裾深衣,以暗紅色絲線織上曲頸玄鳥紋路——可即便這樣老邁暗沉的顏色穿在少商身上,卻只襯的她肌膚如雪似玉,眉色濃翠,眼波盈盈。
他故意皺著眉頭:“我傅母都不穿這顏色了。”
少商怒道:“關你傅母何事!”
袁慎不去理她惱怒,繼續道:“我恩師已收到桑夫人之信……”
少商不過腦子,繼續懟:“關你恩師何事!……呃?”
袁慎笑的聳肩。
少商臉紅,不高興道:“道謝就好好道謝,幹嘛上來就說那氣人的話!”
袁慎收住笑意,端端正正的作了一揖:“恩師原本鬱結在心,落落寡歡,近日已好許多了。今日在下特向你道謝。”
少商冷笑道:“你道謝的法子,我不大消受的起!”
“嘴上道謝算得什麼。”袁慎笑道,“在下言出必行。將來你若有難處,我定不推辭。”
少商最務實不過,一百句好聽的話都比不過一張可隨時提取的支票,她這才展顏,莞爾一笑:“好,那我可記下了。你放心,我既不會叫你忤逆謀反,也不會叫你背信棄義,更不會叫你娶我噠!不過……”她奇道,“我叔母才寫了六個字,你恩師就好啦?”連她都覺得這個答覆太潦草。
袁慎起先神色一滯,隨即恢復如常,又笑道:“你小小年紀,長輩的事你知道什麼,怕是連話都聽不懂。恩師說,那六個字叫他想起與桑夫人在孩童時的趣事。”
少商暗罵:這有什麼不懂的,不就是現實太可悲,腦補當安慰嘛。
“對了,你是特意等在這裡的麼?你怎麼知道我會來。”她懶得計較陳芝麻爛穀子,倒覺得這事奇怪。
袁慎一哂。他也收到了請柬,不過今日一大清早就登門,卻把尹家眾人都下了一跳。他按下這些,只道:“也不是特意等的。不過聽說程家也來了,就來這裡碰碰運氣。”
少商更加疑惑了。
袁慎看著女孩微微蹙起的精緻眉頭,柔聲道:“其實,人皆有慣性。上回在你家,我遠遠看見你滿坡亂走,最後落步在山石邊的池塘畔。所以我就想,你若又不痛快了,大約會來這裡。”他拂袖一指周圍,果然依舊是石邊水畔。
這段心理分析很到位,少商暗暗點頭,誰知最後一句時又跑偏了。她忍氣道:“什麼叫‘又不痛快’了?你是在暗指我脾氣乖戾麼。”
袁慎挑眉道:“難道你覺得自己很和善可親麼。”
少商一噎。這個……她剛剛得罪了一屋子的女孩。連主人帶賓客,一個不落。
她吐了口氣,決定不多計較,淡淡道,“我已不負所托。只盼公子遵守諾言,記住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守諾是自然的。不過……”袁慎聽出她言中告別之意,故意道,“倘若以後我還想尋你呢。難道桑夫人叫你以後不許你再傳話了?”
誰知少商緩緩搖頭:“公子博學聰敏,何必說這話。只要傳了之前那句話,不論後來如何,都輪不上我再插手其中了。”
袁慎興味道:“此話怎講。”
少商輕輕一笑:“叔母若是以後不願再聽到令師的消息,我必不會忤逆長輩之意。但叔母倘若願意,以後也必會大方來往,難道還會要我一個小輩繼續偷偷摸摸給她傳話?所以,無論何種結果,都再沒有我的事了。”
女孩眼神透徹,幾乎不似其齡,袁慎一時竟無語。
少商繼續道:“送信之人是我叔父派去的,那信使可說了什麼?”
袁慎默然半刻,才道:“令叔父附了一封信函,言道,桑夫人當年那是負氣之言,恩怨已消,以後老師若有什麼話,直接送信即可。”
少商略帶了點譏嘲的語氣:“恩怨已消,怕是情緣也消了罷。”明眼人都看得出桑氏早已放下。
袁慎不言。他其實也不贊同老師的作為。陳年舊事,既已無法挽回,何必念念不忘,傷身又傷心;時時消沉,不如奮力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