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實則程謳自小在她跟前,原應感情更好,可葛氏得子不易,護的幼子跟玻璃罩子似的,旁人餵一口吃食要大驚小怪,去外面略透些風更要哭天抹淚半天,養的程謳驕縱又小氣,程母實在不喜,哪如程築這麼虎頭虎腦,隨和活潑。
於是程母心中又暗暗自辯:不與蕭夫人計較,不是怕了大兒子,而是看在這些孫兒面上,到底她養孩子的本事還是不錯的。
——這間寬闊的正房廳堂無論是萬家還是之前的程家都無用武之地,今日眾人笑聲酣暢,語笑言飛,方有幾分人丁興旺的氣派,廳壁上懸著尺余長的獸脂粗燭,焰火高高燃起,席上三巡,除了早早去睡的程謳小仔,人人面前都置著比平日大上一圈的案幾,比平日豐盛許多的酒菜。
程少商低頭打量,玄色漆木案幾直接以筆直翹頭線條打造,只在案沿以沉沉的朱紅色繪有誇張詭異的獸類圖案;忽察覺有視線在掃自己,她抬頭往右邊看去,只見一位白皙秀氣的少年正在偷偷打量自己。
“少宮,你今日怎麼不說話。”蕭夫人笑盈盈的看過來。只見程少宮口氣熟稔道:“阿母,我在看阿妹呢。一胞雙生,少商怎麼和我一點也不像?”
蕭夫人唇邊的笑容有些凝滯,程頌趕緊搶道:“適才剛見了嫋嫋,真嚇了一跳呢,比我們兄弟幾個加起來都好看。如今多年未見,做兄長的給你帶了許多好吃的好玩的……”
程少商看出了蕭夫人的不自在,暗曬一聲,危襟正坐道:“近來阿母日日訓導少商多讀書習字,少嬉戲玩耍,兄長們帶來的少商怕是用不上了。”
誰知程詠笑道:“別理你次兄,他只想著玩鬧。我給你帶了許多上好的字帖筆墨,其中有一塊松香墨……”程少宮忙打斷,笑道:“這塊墨可是好東西,是那年長兄拜師時受贈的,藏了許多年,平日連摸都捨不得給我摸一下呢。”程築趕緊拆牆腳:“三兄你那是摸嗎?要不是長兄看的牢,你就想順走了罷!”
程二叔剛好喝了一口酒漿,險些噴出來,在眾人的哄堂大笑中,程少宮恨恨道:“黃口小兒,你良心何在!早知今日就不接住你了,叫你摔個狗啃泥!”又轉頭道,“……少商,你別聽阿築的,我要了來,也是給你留噠!”
雖然四兄弟心性各異,但他們望向自己的眼神卻都是期盼親近之意,程少商心中軟了,收起玩笑神色,歡歡喜喜的柔聲道謝,又頑皮道:“其實我自小愛玩耍的,只盼將來兄長們不要嫌我惹是生非就好了。”
女孩子皮相甚美,兼之語氣真誠,眸子清澈,這話說出來便有加倍的功效,果然上至程始下至程築小朋友都滿心愉悅的笑了,覺得這個妹妹(阿姊)漂亮得像個白玉人偶,那么小小個,說話的聲音都比旁人好聽(大誤解)。
程築小朋友還很貼心的加了一句:“阿姊你放心,你再惹是生非,也比不過我的,不信你問阿父。”他身旁的程母很想說‘乖孫你可看錯那孽障了’,結果詠頌少宮三兄弟已經一齊點頭。程少宮還頗有幽怨,細聲細氣道:“阿父也是,每回責打阿築都要連坐咱們三個。一通打完,再囑咐我們要手足和睦!我們都恨不能捏死阿築,如何和睦?!”
蕭夫人再忍不住,直接笑倒在險些噴酒的程始身上;程母笑出眼淚,摟著程築險些喘不過氣來,餘下數人俱是樂不可支,各自笑的仰倒俯臥。
程少商正笑著,忽覺裙邊有動靜,低頭去看,只見一碟滿滿的蜜餞在地板上被輕輕挪到自己膝邊,側頭就看見自家的孿生哥哥正笑眯眯的望著自己。
原來程少宮趁眾人大笑,從自己寬大的袖子下將那碟子推了過來。程少商回頭看見自己已然空空的蜜餞碟子,知道是程少宮見自己愛吃,特意留給自己的。她揀起一枚大大的蜜餞丟進口中,鼓著臉頰,衝程少宮笑的眉眼彎彎,瞳色晶亮。程少宮眼前生花,頓覺妹妹果然比弟弟強上百倍。
這番動作旁人沒瞧見,坐在對面的程姎卻看的清楚,她不免心生艷羨,神思遊走間,想起葛家的表兄弟們,自小也是這樣對自己寵愛疼惜,而程少商卻至今日才嘗到這滋味,又對她生出憐惜之意……
程詠心細,瞥見程姎出神的樣子,忙斂笑道:“險些忘了……姎姎,我們不知你已經回來了,是以未有準備。倒收了你手制的鞋襪與賀簡,愚兄幾個甚是慚愧,回頭預備上好東西,再給姎姎你送去。”
程姎連忙回神,連連擺手,笨拙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小小心意,兄長們不必記懷。”蕭夫人見此情形,心中滿意。
又過了幾巡酒,酒量不佳的程二叔率先趴倒在案几上,蕭夫人便勸眾人罷席,“可不能今日就喝壞了,過幾日三弟來了,還要大開家宴呢。”聽到心愛的小兒子將至,程母這才戀戀不捨放下的酒卮,由胡媼扶著回屋歇息;程姎趕緊指揮侍婢連扛帶舉的領走了自家父親。
隨後,蕭夫人扶起微熏的程始從側廊離席,程少商本該跟著一起走側廊的,忽摸到袖中某物,心中一動,扭頭目尋幾位兄長。只見程築因被程母餵了些許酒漿,正東搖西晃的站不穩,青蓯夫人摸著小男孩滾燙的臉頰,惱怒的叫人去將解酒湯端去各屋,程詠熟練的撈起幼弟抱在懷中,然後招呼兩個弟弟回各自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