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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強忍著不去看錦簾,怒吼道:“你,你這樣對得起皇后與太子麼?!”
霍不疑垂睫低聲道:“自然是對不起的。”——他不只對不住皇后與太子,還有一人,他如今連想都不敢想。
三皇子直著脖子道:“父皇您別責罵子晟了,他今早被抬上山崖時不但傷痕累累,身上還燒的滾燙,這會兒能坐起來就不容易了,您要罵就罵兒臣吧!”
“朕當然要罵你!太子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你竟對他這麼不滿!你以前和老二打架,太子為了護著你差點被老二砸破頭!還有皇后,你幼時還是養在她跟前的,你個忘恩負義鬼迷心竅的孽障,這都忘了嗎!”皇帝吼的中氣十足,果然還是罵自己兒子比較神清氣爽。
“兒臣自然沒忘。”三皇子面不改色,“但是兒臣敢以命起誓,這些年來從不曾施加太子一指!其實有幾回子晟在外征戰,東宮出事還是兒臣暗中擺平的呢,父皇不信可以去查!”
“別說樓經和王淳出事,你沒有暗中竊喜!”
“一個偽君子,一個真小人,以前是沒由頭,只能看著太子信重他們,好容易能趕走了,父皇還要將他們留在東宮過上巳節麼!”
“上巳已經過了!”皇帝怒吼。
饒是少商心中鬱結,此時也想笑兩聲。她從簾縫處看去,那對皇家父子對吼的震天價響,額頭上青筋暴起的位置都差不多。
除去夭折的那個,皇后與越妃給皇老伯一共生了十個兒子,雖說皇老伯性情溫和,可畢竟是九五之尊,掌有生殺大權,沉下臉來哪個皇子公主都會心驚肉跳,低眉順眼。二皇子再混不吝,也不敢在皇帝跟前頂嘴——這種場面少商還是頭一回見。
皇帝順了兩口氣後,沉聲道:“別推脫的這麼幹淨!雖說前夜子晟調兵之事你不知情,可這些年來你暗中謀劃些什麼,心中存著什麼念頭,現在也不用遮著掩著了。你有膽子做,就敢有膽子認,說說吧!”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這話一語中的。三皇子面色轉了幾遍,咬牙道:“沒錯,我以為太子不堪為儲君,他擔不起這座江山!”
這話也太狷直了,霍不疑在旁輕嘆了口氣。
皇帝勃然大怒,用力按地起身,摘下懸掛在牆上寶劍,連劍鞘一起重重打在三皇子的身上,大罵道:“逆子狂言!他擔不起江山,你擔得起麼!太子再不好,至少他比你仁厚!”
沒打幾下,霍不疑連忙起身攔住皇帝。
三皇子硬挨了兩下,下頜咬的緊繃出面頰,深深吸了口氣,道:“君主無所謂仁厚與刻薄,只需依情理行事。獎賞與懲罰,原本就是君王手中的兩柄利器,上能駕馭群臣,下能治理百姓。而太子的仁厚,恰恰是放棄了這兩件利器。從太子妃到東宮諸臣,皇兄該獎的不獎,該罰的不罰,弄的身邊處處隱憂。父皇以為這種仁厚是好事麼?”
“你自己性情褊察,就來非議仁厚的兄長,好好好,我平日倒沒看出你來!朕也喜愛仁厚,朕也讚賞太子的仁厚,你待如何?!”皇帝右手緊緊捏著劍柄,作勢欲拔。
三皇子仿佛豁出去了,索性一口氣說完:“元帝也仁厚的很,是以宣帝再不喜他柔懦好儒,最終還是沒廢了他!可是前朝亂政正是始於元帝一朝!宣帝還有兩個兒子,淮陽王明察好法,楚王聰達有才,他們二人治理自己的封國數十年,幾無奸介之過。若當時宣帝隨便立了他們哪一個,朝政如何會敗亂至不可收拾的境地!”
“你這孽障!”皇帝氣的渾身發抖,刷的抽出一段劍刃。
霍不疑強撐著傷痛的身體,用力推了三皇子一把:“小杖受,大杖走,殿下還不快走!”
三皇子說痛快了這才醒過神來,看見親爹被自己氣的不行,趕緊撩起衣袍悶頭跑出內殿,一溜煙不見了。
皇帝也沒喊人捉拿,只是恨恨的丟下寶劍,然後瞪視養子:“你們倆做的好事!……還不快坐下,去那裡靠著!”
霍不疑笑笑,按著身上的傷處,慢慢坐下靠在扶手上。
皇帝用力平復呼吸,轉頭道:“你也和子端一樣,覺得太子非廢不可?”
霍不疑低頭不語。
皇帝心疼養子十幾年來的坎坷傷痛,捨不得打罵,只能苦口婆心道:“你傻了麼,太子老實仁厚,又信重於你,等他繼位,你這輩子就不用愁了!換做老三,哼哼,哪天你倆吵架了,他一發脾氣,將你貶到深山老林,朕看你哪兒哭去!太子登基,對其餘的皇子公主都好,對皇后越妃也好!”
霍不疑忽道:“為何是對皇子公主好,對皇后越妃好?為何不是對天下百姓好,對江山社稷好!”
皇帝一窒,罵道:“你也來氣朕?!”
“臣不敢。”霍不疑神色黯然,“臣與三殿下來往十幾年,可是動了易儲念頭,不過四五年。從那時起,臣就知道,自己將來難逃不忠不義忘恩負主之名。可是,陛下……”
他緩緩抬頭,凝視養父,“臣在太子身邊才短短數年,就能總領東宮所有能轄制的軍隊官吏稅收密報,一應令符印信俱在臣手。等將來太子登基,臣立刻就能專國秉政,大權獨攬!陛下,您願意看到這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