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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嘴角一歪:“接了廢后詔書後,她什麼也沒收拾,只帶幾個宮婢就進了永安宮,飲食漸少,病了也不肯見侍醫。於是我母后非但不敢辦奉後慶典,連長秋宮都不敢住進去。”
少商點點頭:“我猜也是這樣。”
三皇子不無嘲弄:“母后悶悶不樂,父皇就一個勁的封賞宣氏一族。淮安王太后再這樣病下去,說不得父皇要把整座國庫搬給姓宣的了。哼哼,父皇也太仁厚了,真像高祖皇帝或武皇帝一般翻臉無情,誰又敢多說半句——這世道,總是苛責厚道人的!”
少商翻了三皇子一眼:“這檔口,殿下就別火上澆油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秉性,宣太后曾說過,她做不成越皇后,越皇后也做不成他。陛下亦然。”
三皇子默然片刻,又道:“你真能勸好淮安王太后?聽說那日她對父皇把什麼道理都講明白了,怎麼如今又過不去了。”
少商笑笑:“陛下也好,皇子公主們也罷,都不明白宣太后的心事——其實吧,她是要人哄的。偏偏自宣太公過世後,就再沒什麼人哄她,反而要她屢屢去哄人,寡居的母親,年幼的弟弟,唉……”
三皇子眼前浮現宣太后端莊持重的模樣,滿臉懷疑。
“宣娘娘從小到大,其實沒真正吃過苦。外面兵荒馬亂,她頭頂上始終有人庇護,是以漫長的歲月從未消磨掉她的真性情——在宣娘娘內心深處,她始終還是那個父慈母愛嬌養呵護的宣氏嫡長女公子。”
“可情勢比人強,在乾安王府,她得忍讓一眾外姊妹,嫁了陛下,她又對越娘娘有愧,還得接著忍讓。還因為娘家孤弱,她更需要做出一副母儀天下深明大義的聖賢模樣來。不論什麼事,她心裡再不痛快也要裝的若無其事,還要搶在陛下解釋之前‘理解’陛下的舉措——如今總算不用裝了,她自要使些脾氣了。”
“孤以為你很敬愛皇后。”三皇子皺眉道。
少商道:“是很敬愛啊,但實話也要實說嘛。”
三皇子嘆口氣:“也是沒辦法了,淮安王太后不許任何人進永安宮去,尤其是宣家的人和幾位皇子,你去勸勸也好。”
“長公主和五公主呢?”
“五妹還關著呢,長公主……”三皇子臉上發冷,“長姊先在父皇跟前哭了一頓,隨後就‘諒解’了父皇的苦心,如今正和大駙馬輪流勸說父皇不要熬壞了身體呢——難怪宣娘娘要生病,換我也得病了。”
少商搖搖頭,長公主夫婦還真是操作標準。
說話間,兩人來到永安宮門前,果然宮門緊閉。
少商梭了一眼三皇子,意為‘帥哥該你上了’,三皇子橫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氣,叫出一群身強力壯的侍衛,抬出兩人合抱粗的攻城杵,然後在一二三的喝令聲中,咚咚幾下撞開了永安宮門,裡頭頂著門栓的宦官都被撞擊力沖的坐到在地。
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中,少商提著裙子迅速踏了進去,三皇子讓侍衛們替她隔開上前阻攔的宮婢,然後道:“在宮闈中用攻城杵也是千古奇聞了,孤的罪名算是落定了,你定要好好與宣娘娘說理!”
少商回頭道:“誰說我要說理來著。”
三皇子罕見的大驚失色。
“別急別急!”少商趕忙笑道,“只消我說成了,三殿下在陛下跟前不但無罪反倒有功!”
三皇子一口氣堵住嗓門,差點沒升天。
永安宮其實剛修造好不到兩年,比長秋宮略小,但論屋宇秀麗,窗壁明亮,猶勝一籌;可惜宣太后主僕數人都無心收拾,少商一路走進去發覺到處空蕩淒冷。
宣太后如今住的宮室是隨意整理出來的,除了正中一副床榻,只有屋角的一尊小小火爐,別無其餘家什。翟媼守在爐旁發呆,看見少商來了連忙走過去傳報。
分別不滿一月,宣太后原本烏黑油亮的青絲竟然白了好幾片,滿身蒼老頹敗的氣息。此時她側躺在被褥中,背向少商,一言不發。
少商伸著脖子看了幾眼,然後跪到榻邊,翟媼哭泣道:“你還是回去吧,我什麼都勸過了,娘娘什麼也聽不見去。”
少商沖翟媼笑笑,不緩不急道:“娘娘,有件趣事,我說給娘娘聽聽。”
翟媼愣了下。
“今日三皇子領我進宮,他看了我的手書後,驚異的問我‘怎麼和子晟字跡一般無二’。我這才發覺,這一年來我原來臨摹的都是霍大人的字。呵呵,這人就是這樣狡猾。”
宣太后微微動了一下。
“小的時候,總有人罵我是爹娘丟棄不要的孩兒,我那時就想,等我長大了,就再也不會有這種事了。”少商眼中慢慢浮起水氣。
“我若要什麼,我自己會想辦法——老天生人,給予了智謀和氣力,只不過有些蠢貨偷懶不肯用罷了。然後,我遇到了霍不疑,我的智謀與力氣也漸漸束之高閣,變成了一個尋常的蠢貨。再然後,在我最無防備之時,他棄我而去了。”
宣太后微微側過面龐。
“我決意要忘記霍不疑,可是早晨睜眼時,我會想起他叮囑我不能空腹,出門時,我會想起他駕車來接我的樣子,衣食住行,嬉笑怒罵,無論何時我都能想起他來。於是我打算丟了他贈與的所有東西,誰知一抬筆就又是他的痕跡——這種情形,我恐怕也嫁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