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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在半黑不白的地方渾水摸魚那麼久,卻從無要緊的把柄被抓住,靠的就是該硬時硬該軟時軟,見機不對,拔腿就跑。分清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這才能利落的浪子回頭。不像鼻涕妹,腦袋一熱真的被忽悠去行竊時幫人望風,要不是她爹媽後來在國外洗盤子洗出個小餐館,可以把她接去了,不知還會被糾纏多久。
一回府,少商連口水都沒喝,就趕緊跑到桑氏屋裡,卻見桑氏正手持一把小銀刀給程止修面整須,一旁擺著盆熱水和皂角膏,外加一罐潤面膏。一面銀刀刮動,一面老夫老妻還甜言蜜語的肉麻當有趣。
一個說:夫人這指腹摸在為夫的臉上,可真柔嫩如春枝花蕾。
另一個說:你再笑,再笑,我可要刮破你的臉啦,到時君姑可是要哭倒城牆的呢!
一個再說:我身上哪處不是夫人的,別說刮臉了,夫人想繡花都成,小生悉聽尊便……
少商噁心的不行,扭頭就想走,想起袁慎那討債鬼,生怕一時半刻沒消息他又要想出么蛾子來,她只好硬著頭皮又折了回去,這次重重踏出腳步聲,驚醒裡面那對中年鴛鴦。
——“我與叔母有話要說,請叔父暫且迴避。”她一臉的正色。
程止扯過一條熱帕子捂臉,沒好氣道:“回什麼避!沒看見長輩正忙著嗎?什麼要緊的事,晚些再說又如何。”這沒眼力勁的死丫頭!
桑氏笑著戳了下丈夫的額頭,親熱的拉過少商:“別理他,嫋嫋有什麼事,說吧。”
少商始終搖頭,一定要程止迴避,程止拗不過侄女,本想離開,誰知卻叫桑氏拉住了,道:“嫋嫋你說吧,我的事,你叔父就沒不知道的。”她已猜到了幾分。
“真要我說?那好,我說!”少商見桑氏老神定定,心想不瞞著叔父更好,便道,“這陣子有個叫袁慎的找到我,叫我給叔母傳話,拽了一段亂七八糟的賦,我也沒記住。總之意思是,有故人牽掛您,求隻言片語。”
她一口氣說完,趕緊盯著桑氏的表情。誰知桑氏一臉茫然:“袁慎?袁善見?那不是膠東袁氏的大公子麼?除了那日宴客,我並不曾見過他呀。”她以為是另一個人。
倒是程止一拳錘掌:“哦,我記起來了,這袁善見是不是那年他收的那個小弟子呀!他不是還跑到你兄長跟前得意了一番,說什麼美玉良才的。”
桑氏哦了一聲,釋然道:“原來是他。”又回頭問少商,“然後呢,他要作甚?”
少商吐血:“我不是說了嗎?故人牽掛,只求隻言片語……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姓袁的就叫我傳了這句話,別的就沒有了……”古人真討厭,就不能說明白些嗎。
桑氏疑惑道:“隻言片語,什麼隻言片語,我與他十幾年沒見……啊……我想起來了。”她轉向丈夫,“我們回都城路上不是遇上他了麼……哦,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說著便從書案上抽出一支木簡,在木簡上手書‘咳疾已愈,勿念’六個娟秀小字,順手遞給程止,道:“你叫人送過去吧。”
程止接過來看了看,失笑:“原來是這事,你這記性。當時他絮叨個不停,是你說痊癒了就告訴他。”他也沒多說什麼,就出去吩咐人了。
少商扯著桑氏,驚道:“這就完啦?”六個字就解決了問題,那她還和袁慎那廝糾纏這麼久,險些釀成血案!“你也不寫個抬頭落款的!”那樣她就能偷看是寫給誰的了。
桑氏笑眯眯道:“他認識我的字,不必寫。”
少商無力的扶著膝蓋,蹲坐在絨墊上,好像一隻呆滯的小青蛙。
她幽怨的看向桑氏:“三叔母,您就不想跟我說說這其中的故事?”比如‘那人’姓甚名誰,和您如何情緣糾纏云云……?
桑氏撿起那把小銀刀,指尖試了試刀刃:“此事說來話長。”
少商哪肯罷休:“咱們慢慢說好啦。”
桑氏瞪道:“別人說‘說來話長’這四字的時候,意思就是不想說了。”
“那我不問了。”少商無奈,她心知桑氏看似隨和,主意卻很定,只好退而求其次:“不過叔母總可以告知我,那姓袁的為何不直接上門來找您說,非要繞這樣大的圈子呢。”
聽了這話,桑氏停下手上的小銀刀,沉吟良久,才苦笑道:“……因為,我曾對一個人說過,‘以後,你也好,你的親朋好友門人弟子也罷,都不要來見我,也不要送書信物件給我’。不過少時負氣之言,可那人是個死心眼,答應我了。”
少商默然,心道自己所料不錯,果然是狗血桃花。
桑氏見她久不說話,笑問:“你怎麼了,說我的事呢,你倒這幅悶模樣。”
少商搖頭:“我覺得叔母這話說的周嚴,差不多封死了那人所有能來找您說項的路。”
這話乍聽不過尋常的負氣之言,但細想想,的確斷絕了所有可以直接聯繫桑氏的方法了。
又因事涉陳年情緣,當年知情的人未必肯傳話——例如桑氏之兄,而程家其他人,袁慎顯然也不願自己恩師的私事喊人盡皆知。傳話之人既要和桑氏親密,又不能和程家眾人太過無話不說,可不就輪到自己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