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蕭夫人想起今天白日裡葛舅父那憤怒的一巴掌,點了點頭:“那就好。”
兩人一邊議論著葛氏,一邊打量身旁兩個女孩。只見程姎聽到生母受議,神色難堪,雙手撐膝,頭幾乎快低到地板上了,程少商卻神色自若,既未憤怒,也無幸災樂禍之意,只側頭打量這客居擺設,還挽起袖子,幫著端食盤進來的婢女將酪漿一一擺放在各人跟前。
葛舅母暗暗稱奇,心想到底是蕭夫人和程將軍之女,雖被葛氏耽誤了十年,但依舊氣度非凡,不驕橫也不卑怯,一點縮手縮腳的樣子都沒有。
蕭夫人照例皺眉,覺得少商和葛氏到底相處十年,這樣無動於衷,不論憤恨還是不忍都沒有,實在沒心沒肺。
葛舅母轉過頭去,將程姎拉出來,語重心長道:“你不要一聽到這些就覺得難堪,你越畏縮,就越有人來刺你。你不要把頭低下去,自來生母離異甚至改嫁並不罕見,這不是你的過錯。你是程家女兒,只管記住這個。我以前是怎麼教你的,受之父母的不只是你的髮膚,還有你的品性,如果父母品性得宜,你就好好學習跟隨,如果父母有所不足,你就引以為戒。記住,你的言行才是你身上最好的佩飾。現在,把頭抬起來!”
程姎努力將頭抬起來,滿眼含淚,但還是拼命撐住肩膀挺起。
蕭夫人對葛舅母流露出敬佩之色,少商也收起心中輕蔑,原本她想能養出葛氏這種貨色的家庭也好不到哪裡去,如今方知自己短視了。
葛舅母又道:“都說男兒志在四方,女兒難道就能永遠依附父母而活?稚童長大了,總要自立門戶,長輩做不了你一輩子的靠山。舅母年少時也想不到後來天下大亂,以前學的詩詞歌賦一概無用,不得不和你舅父辛苦籌謀糧食扈眾,日日擔驚受怕;你伯母更不必說,誰能想到那樣的滔天大禍會降臨,可她硬是咬著牙,挺了過來!”
蕭夫人淚盈於睫,泣道:“當年我家破人亡之時,阿姊與蕭家助益良多。”
葛舅母拍拍她的手,回頭繼續道:“姎姎,倘若你一生順遂,那是神靈庇佑。可一生很長,有很多想不到的事。只有自己心志堅毅,肢體強壯,才不懼山倒海枯,無論到了哪裡都能像棵大樹一樣,不但自己能立起來,還能護佑樹底下的幼弱花草藤蔓。你說,是不是?如今天下快要太平了,你只要學到你伯母三四分,以後就無虞了。”
少商心中對葛舅母肅然起敬,再看一旁泣不成聲的程姎顫著肩膀連連點頭,又牙酸的氣不打一處來。蕭夫人笑著拭淚,道:“阿姊說的什麼話。姎姎如今這樣敦厚端莊,都是學的阿姊,誰人不誇讚。”然後兩人你推我讓,一頓商業互吹,少商暗自翻了個白眼。
扯了這許多,葛舅母最後引出重點,含淚將程姎託付給蕭夫人,連連道:“鄉野小地方,沒見過世面,也不懂都城中的規矩,你只管好好教她。姎姎人雖笨,但勝在老實聽話,你別嫌棄。”說著還把程姎的一隻手放在蕭夫人手中,蕭夫人鄭而重之的應下了。
看這二人一番做作,少商心裡大翻白眼:白帝城託孤也不過如此了。
因恐將來不易見面,程姎這夜就留下來陪著葛舅母說話。蕭夫人領著少商回去,路上不住叫她牢記葛舅母的金玉良言;其實少商本就對葛舅母剛才的話萬分贊成,如今被羅里吧嗦了一通反生了厭煩,趕緊出言打斷道:“……不如咱們去尋阿父吧,也好給葛家伯父行個禮。可是太公怎辦,我還沒給他行禮呢,怎麼這麼早就歇息了呀。”
蕭夫人嘴角一彎,道聲‘算了’——老人家覺少眠淺,歇什麼息,這會兒定是在訓女。
少商成功制止了蕭夫人的訓導,在踏出客居大門時回頭看了眼,只見葛舅母居處以東隔了三四間隔梢的一間屋子裡微微亮著燈光。
——葛太公此時的確在訓女。
葛氏哭的滿臉鼻涕眼淚,幾乎要將剛才敷在臉頰上的藥膏都洗掉了,只不住的磕頭,乞求老父:“……阿父,真的沒辦法了嗎?我,我不想和子容絕婚呀!我真不知是您不叫侄兒們入太學的,要另行拜夫子,我還以為是那賤……哦不,是姒婦從中作梗……”
葛太公臉色冷漠:“你現在知道懊悔了?悔之晚矣。你也別怪蕭氏收買了你傅母,細想來也是好事,倘若你真做下什麼不可挽回之事,那蕭氏豈肯放過你,放過葛家?今夜我是來告訴你,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到時你莫要哭鬧,好好上路。”
葛氏大駭,尖聲道:“阿父好狠的心,回鄉我怎辦?被程家休了回來,豈不惹人譏笑!這十年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
“鄉人已經都知道了”葛太公冷冷道,“嫁入程家這麼多年,程將軍如何行事你不知道?還是你覺得他會給你留臉面?來傳報消息的是程將軍的親隨,事無巨細,什麼都說了。”
葛氏啞口,喃喃著‘大家都知道啦’,她自小要強,在親朋跟前從來都是不可一世的,如今卻要丟這樣大臉,便愈發不肯回鄉了。
“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葛氏忽然狂亂大叫,葛太公反手一個耳光,力道不重,卻打醒了葛氏。他道:“你以為程將軍和子容一樣好欺負麼。你不走,哼……當初趁亂霸占蕭家田地屋舍的那幾戶人家現在哪裡!他們是怎麼走的?你不走,他自會派兵押你走!用鞭子驅趕,用棍棒痛打!你要那樣顏面掃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