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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諸位聽我一言。”一名中年文士打斷道,“二位適才的話若放在今日大朝會上,定會雙雙遭人非議。要麼說駙馬家族累世公卿,依附的人口田地都難以計量,是以輕描淡寫;要麼說少承家境貧寒,正等著富庶之家吐出田地要占為己有呢。”
少承憤怒:“胡說八道!”
二駙馬道:“子晟你說呢。”
霍不疑看看外面天色:“都有理。”
“唉!”太子一拳捶在自己膝頭,“父皇太仁慈了。那些‘大姓兵長’有人有地有兵械,竟當著朝廷命官的面狂言絕不奉行度田令!而當地官吏竟也懼怕他們,還收受賄賂,聽任他們瞞報,將不足之數盡數加諸於平民頭上,讓這些尋常百姓負擔沉重的稅收與徭役。哼哼,孤看著又要官逼民反了!”
二駙馬笑道:“殿下往好處看——可見天下豪族並非隻手遮天,天下貪官也並非鐵板一塊。有人與地方豪強互相勾結,禍害百姓,也有志士直臣心生不平,幾日間便將這些不法之事上報朝廷。”
一名濃眉大眼的青年高聲笑道:“自從迎娶了公主,從都尉大人嘴裡說出的話,可謂句句悅耳,如沐春風啊!”
殿內眾人再笑,少承道:“敢問太子殿下,您意欲何為。”
太子沉聲道:“孤欲上奏父皇,但凡有瞞報□□的豪強大族盡皆入罪;該殺頭殺頭,該滅族滅族!”
此言一出,以少承為首的數人大聲叫好。二駙馬道:“殿下,臣以為這樣不妥,陛下也不會贊成的。”他身後數人也是一般的意思。
太子看向霍不疑,霍不疑環顧四周,眾人皆不言。他先是想,不如讓皇帝養父親自‘教導’自己兒子,但念及皇帝與太子待自己親厚,只好耐下性子道:“殿下,臣問您一句,倘若查下來,天下豪強大族十有八九都有隱沒情勢,您莫非都要殺頭滅門不成?”
太子不語,少承高聲道:“前朝武皇帝頒《遷茂陵令》,勒令天下豪族按期遷徙,以削弱豪強勢力,為何我們陛下不可以?!”
一人冷笑:“武皇帝還窮兵黷武呢,莫非你也要陛下效仿?”
“你……”少承大怒。
“夠了!”太子道。
殿內一片安靜,太子睃了眾人一圈,沉聲道:“爾等先且退下,駙馬都尉與子晟留下。”
眾人受命叩拜,魚貫退出,只有少承憤憤不平,最後被同僚拽走了。
殿內只剩下三人,太子斜乜霍不疑:“你倒是置身事外,毫不擔憂,就不怕那些‘大姓兵長’禍國殃民。”
霍不疑微笑道:“多數豪族不會附從的。前朝戾帝‘新政’還歷歷在目呢,真鬧急了,他們也怕再來一次‘王田制’——就是將天下的山川河流田地都收歸朝廷所有。如今陛下只是度田,他們也就是心裡不樂意,只要陛下拿出決心來,他們會聽命的。”
太子又道:“為何父皇不能照行《遷茂陵令》?”
霍不疑心道:為何?等陛下狠狠杖責你一頓,你就明白了。要是一頓杖責不夠,可以兩頓。不過,他還是耐心的緩緩說來——
“高皇帝一統天下前,天下已戰亂數百年。周天子治下,封君諸侯交相攻伐,無一刻停歇。後來始皇帝橫掃六合,一通征戰;可嘆沒消停幾日,群雄並起反抗暴秦,又是一通征戰;好容易項王滅秦,可恨分封諸侯不公,於是不久後高皇帝起兵反項,接著征戰;最後楚霸王烏江自刎,最初逐鹿天下的豪傑只剩不到一掌之數。建國後,高皇帝幾乎又將天下打了一遍,逐一剪除異姓諸王,呂后文帝休養生息,到景帝時將同姓諸王也收拾了一頓——至此,天下連年征戰,別說民眾苦矣,就是豪強世家也只剩兩口氣了……”
“你說這些作甚?”太子皺起眉頭。
霍不疑道:“我的意思是,這事也要怪陛下的不好。”
“子晟別胡說。”二駙馬緊張道。
霍不疑笑意溫和:“陛下太過英明神武,一統天下太快了。在一片廢墟中重建,其實比革新固有局面容易。武皇帝能施行《遷茂陵令》,一來他性情嚴苛酷烈,二來,當時的豪強大族遠沒有今日強大。說白了,戾帝篡位後天下大亂,亂的不夠久。這些世家豪族在兵亂中也只是傷筋動骨,並未毀損根基——可這是誅心之言吶,能去外頭說?”
太子沉默不言,二駙馬微微鬆口氣。
“我朝是繼前朝天下而來,一統天下固然快了許多,但也繼承了前朝的許多弊病。如樓家,梁家,袁家,耿家,哦,還有駙馬都尉的竇家……這些可不是陛下扶持起來的家族。相反,陛下立國,還得到了他們許多幫助。如袁家梁家,是領數郡之地來投陛下的。駙馬的伯父大人當年統領河西四郡,百姓安睦,兵強馬壯,人家可不是山窮水盡無路可走啊,然而還是誠心誠意的投了陛下。太子殿下,您讓陛下怎麼辦?”
“人家來投,難道陛下不納?這些年來,諸位大人兢兢業業,為陛下征戰經營,並無不妥,難道讓陛下提刀就殺?動輒逼死功臣,誅滅三族這種事,不是哪個皇帝都能做到的。至少,我們陛下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