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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昭君渾身顫抖起來:“……我是為了你,他們說你文不成武不就,是樓家最無用的一個,我是想讓你上進,讓你博得名聲!若是鬥雞走狗你不喜歡,我曾特意設宴讓你跟人比射箭,賽馬,刀術,投壺……”
“可我就是無法名列前茅。”樓垚平靜道,“我只是中人之才,然而只要我不如你的意,你就對我吵鬧不休。這樣的‘為我好’,我不喜歡。”
何昭君看著自小伴大的少年,個子高了,肩背也變的寬厚有力,說話再不如以前急怒暴躁,而是有條有理,不慌不忙。兩人才分別短短數月卻,仿佛經年未見。
她閉了閉眼睛,放下窗簾頹然往後倒去。
樓垚略感驚奇的望著闔上的車窗,若是以往,這位前未婚妻不知還要強詞奪理的叫罵多久,非要逼著自己認錯不可,怎麼現在……?!
車輪滾動,何家的安車漸漸駛遠了,樓垚還在原地遙望不走。
何昭君從窗縫裡看了一眼,轉頭對車內的客人道:“阿垚倒是惦記你,你們才幾個月的情分,卻勝過我和他十來年了。”
“不是年頭長就是情分的,還有積年恩怨呢。”少商搖頭,這女人肯定不知道‘竹馬青梅永遠打不過天降’的宇宙哲理。
何昭君靠著車壁,緩緩道:“不過他跟著你,倒比和我在一處強。說話做事都有分寸了……他,他長大了。”
少商覺得這點最令人吐血。現在的樓垚可比當初在尹家後院和何昭君吵嘴時強多了,這可都是她辛辛苦苦教著哄著培出來的!可現在有人要下山摘桃子,天理何在!
何昭君似乎也和她想到了一處,神情疲憊道:“當初頭回見你時,你正撞見我和阿垚吵架,那時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有今天。”
少商哼了一聲,半陰不陽道:“頭回見安成君,好生威風,你還對我說‘看什麼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何昭君聽了這句,不知怎的,忽然呵呵笑起來,直笑出眼淚:“……眼睛,哈哈,眼睛,我的確愛說這話……我的傅母,將我和幼弟推進密室,肖家的賊兵逼問她我們的下落,她不肯說,就被活活的挖出了眼睛,斬斷了四肢!我眼睜睜看著,卻不敢動彈……哈哈,我自幼喪母,是傅母悉心照料我長大,卻看著她受折磨而死,哈哈……真是報應,報應!”
少商不敢說話了,默默往後靠了靠,等何昭君笑的差不多了,她才低聲問:“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
何昭君用素帕擦拭眼淚,冷冷道:“已經到了,你自己往外看。”
此時安車停下,她起身徑直往車外走去,少商跟著出去抬頭一看,很是吃驚,當初三位兄長拉著她滿都城逛時曾來過這裡,這裡竟是廷尉府?!
廷尉府已有官吏守在門口,那人看見何昭君就拱手道:“安成君來了,吳大將軍吩咐過的,裡頭已經預備好了。”
何昭君點點頭,率眾而出往裡走去。少商跟在後面連連搖頭,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若是換做她,定要塞些銀錢過去,再說幾句‘辛苦了’之類的感激話,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多結些善緣總是沒錯的。
少商原以為要往陰暗潮濕恐怖的監牢一游,誰知卻一路奔向黃沙鋪地的後院刑場,只見那裡已站了數名身著朱玄二色官服的行刑官,刑場當中設了個一尺高的木製刑台,上面跪坐著一名只著月白中衣的男子。
一見了這人,少商立刻察覺到走在前面的何昭君在微微顫抖。待走近了,她又發覺那是一位十分英挺俊逸的高大青年,雖此時行跡落魄,但神情舉止不失尊貴傲氣。
他看見何昭君,微笑道:“你來了,是來為我送行麼。”
何昭君嘲諷一笑:“不,我是來收取你的頭顱,拿回去祭奠我的父兄。”
那青年神色一黯:“是我對不住你。”
何昭君道:“世子這麼客氣,可是又有事要我幫忙了?”
少商正在肚裡感嘆‘如此帥哥奈何做賊’,聽聞此言才察覺這對很快就要完結撒花的夫妻有些怪異。
肖世子柔聲道:“若你還念著夫妻一場的情分,請為我尋找善姬的下落,將她妥善安置……”
話未說完,何昭君已悲憤的大笑起來,厲聲道:“情分?什麼情分?是將我大兄和四兄的頭顱插在槍尖上向我父親叫陣的情分,還是將我五兄亂馬踏成肉泥的情分?!抑或是一刀捅死我那身懷六甲的嫂嫂的情分?!”
肖世子嘴唇顫抖:“這些……並非我所為。”
“我知道,”何昭君一把抹去眼淚,譏誚道,“你素來標榜仁義寬厚,自不會做這些,是你那些搶著立功的兄弟們做的,而你的父親也默許了。可他們既然都死在亂軍中,我也只能朝你討債了!我實話告訴你,陛下仁慈,原本念在肖家累世顯貴,想給你留個全屍,是我上奏懇請將你梟首的!”
肖世子臉色慘白,不敢置信道:“你,你這賤人,竟然……”
“還有你那些姬妾生的兒女,看看流放途中能活下來幾個罷。”何昭君露出一抹狠厲的神色,她抬頭看看天色,向那幾位行刑官行禮道,“時辰已到,請行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