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想起程太公生前嫌棄程母的神氣,阿青笑了:“太公對女君倒好,生前一直護著你。”
“自然,他寫的那些音律,全家上下只我看得懂。做了幾十年夫妻,兒女成群,君姑還以為君舅是在學巫士畫符,曾想叫他擺攤占卦,添補些家用呢。”
阿青終忍不住,噗嗤出來。
誰知蕭夫人卻沒笑,嘆道:“後來世道愈發亂了,程家又不富庶,也全虧了君姑操持,還能餬口。自小眼看阿母勞苦,阿父又那般冷落,大人做長子的,能不心疼麼。”
聽到這裡,俞采玲不懷好意的暗笑,她現在明白程母的怨氣為何那麼大了。
阿青幽幽嘆了口氣:“若太公還在世就好了,必不會叫老夫人欺負您;您也不會和女公子分別十年。”
誰知蕭夫人卻嘆了口氣,半晌才道:“若二位老人只能有一位長壽享福的,實應是君姑。”
阿青被嚇了一跳,道:“女君您糊塗啦。”
誰知蕭夫人道:“君姑不喜我是一回事,可我心中卻敬重她。上山采蔬,下田耕種,回家要紡布漿洗灑掃,還有郎婿孩兒要吃飯,天要塌下來時,她便是腰累垮了還得直起來頂住天,不是那個操弄絲竹的君舅。如今就該她享兒孫的福!”
聽這話,俞采玲對蕭夫人略生了幾分敬意,覺得雖然這婦人很會算計,但還算是非分明。
停了一會兒,蕭夫人又道,“況且君姑這般,比我阿母強多了。”
阿青怎敢議論主家生母,只得岔開話題道:“女君您看見了沒,小女公子生的像她外大母呢。”
蕭夫人冷淡的面容再一次浮起複雜的神情:“別性子也像就好了,一點用處也無,還不如似她大母呢。”
“可別。”阿青忙笑道,“性子不論,樣貌還是像您阿母的好。”
想起程母那副肉山似的尊榮,蕭夫人輕笑了聲。
覦著蕭夫人的臉色,阿青又道,“其實我覺的老夫人勞苦啥呀,大人十歲上就撐起家計了,老夫人也沒勞苦許久。”隨即又擔憂道:“那,大人能狠下心對付老夫人?”
“大人若是那種婦人之仁,早死不知幾回了。”蕭夫人自信道。
她抬頭,看向高高的屋樑,自言自語道,“天下呀,哪有鬥不過君姑的新婦,不過是郎婿不肯幫手罷了。”
俞采玲被這番高論震精了,忽發現她這輩子的老母不但是個出色的演員和宅斗家,居然還是個具有唯物主義辯證思維的哲學家!
不過話說,為什麼她總是遇上這麼厲害的媽,前人這樣出彩,後人很難突破欸。她覺得自己應該先設定一個小目標,例如,重新投個胎?
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有稱‘翁姑’,這個姑是婆母的意思。
這個風俗在我國很多地方還有遺留。
如,電視劇《大染坊》,裡面的男二,對,就是那個第二集 中間出場對男主陳六子滿臉不屑結果第二集還沒結束就已經拜倒在男主紮腳褲下的盧家駒童鞋,他的老婆翡翠妹紙,對著盧家駒的媽就喊‘姑’一個字,當時我還以為是姑母和侄女,後來想想,應該是婆母的稱呼。
第5章
人類的恐懼大多源於無知,之前俞采玲患得患失鬱鬱寡歡一半以上是因為對未知前途的擔憂,但經過這幾日的偷聽,她已基本定了心。父母精明能幹,家境富裕,自己有兄弟若干,其中包括自身的龍鳳胎兄弟,這樣的基本盤在手,再怎樣她也不會委屈到什麼地步。
一旦心定下來,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且貌似這回便宜爹娘帶來的湯藥很有勁頭,一覺睡到天亮,睜眼時就覺得心肺通暢,手腳虛浮都少了幾分。
喜孜孜的轉頭,只見阿苧已跽坐榻邊張羅碗碟杯盞,俞采玲又驚又喜忙問情形,這才知道原來蕭夫人的授意下阿苧已做了自己的傅母,阿苧身後跪坐的兩個婢女貌似也是蕭夫人指派過來服侍自己的。
俞采玲本想叫好,然後接著問阿梅阿亮,忽覺不對,忙道:“我阿父阿母都回來了麼,這回可不走了罷。那我原先的傅母和奴婢呢?”感謝鹹魚社長送她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她總算沒忘記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好孩子怎能不惦記爹娘而先問玩伴呢。
阿苧臉上肅了肅:“女公子大了,該知事了,主父主母回來後,您萬事都有他們做主,以前叔夫人為你指的那些人一概都不要了。”
這話說的很內涵。俞采玲一面掩飾心中所想,一面假作不快,嘟嘴道:“阿母既知道叔母待我不好,為何不早些使人到我身旁服侍?叫我吃了這許多苦。”不懂事的小女孩嘛,她扮起來毫無壓力。
阿苧微笑道:“早些年外頭亂得很,書信都不能好好送達,再說內宅的瑣碎事務,主母就是知道了些什麼,也不能及時管束,家裡由叔夫人做主,主母便是指派了人又有何用。”其實蕭夫人的原話是:忠僕難得,如今正是用人的時候,別折在內宅婦人的勾當中去。
俞采玲自小嘴巴伶俐刻薄,本還想再刺這‘賢明萬能’的蕭夫人兩句,看見阿苧疲憊的面容心中生出不忍。
自來到這地方,她最親的莫過於面前這寡言忠厚的婦人,想當時阿苧為著行事謹慎不敢多尋奴婢來幫手,一概事務全都自己親力親為。俞采玲咽不下東西時阿苧拿藥汁一點點餵;為了給自己退燒,那樣寒冬白雪的天氣下,阿苧也一日數回燒水給自己擦身換衣,結果井水凍住了只能舀積雪來化,阿苧原先保養得還算不錯的手指直生出凍瘡來;為著自己嫌棄肉湯油膩,她親自到山間翻雪挖土尋來那點點菌菇菜蔬來入湯——想阿苧這些日子應該都沒好好歇息,還是給她省些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