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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州牧的眉眼與兒子很相似,少商知道他只比梁州牧大兩歲,卻頭髮花白,神情疲倦——正旦過後,皇老伯照例又召了一批封疆大吏來都城述職,袁州牧正在此中之列。
少商叩拜後,他讓人捧出一盤金玉作為見面禮,語氣溫和的讓少商多吃些。
酒菜上席,袁家三口和少商舉箸用膳,行動間,少商發現袁州牧袖下的手臂似乎纏了繃帶,她輕聲詢問袁慎,袁慎撇了下嘴角,悄聲回答:“阿父在來路上遇刺,不妨事的。”
少商點點頭,心頭升起另一樁疑惑。
當初聽袁慎說他是獨生子時,她以為袁慎的意思是梁夫人只生了他一個,袁州牧在任上怎麼可能不納妾生子,哪怕梁州牧也有姬妾生的女兒。誰知後來袁慎明確表示,他父母都只有他一子,於是少商結合梁夫人掛念前夫的傳聞,自行理解成‘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可是從今夜袁氏夫婦的舉止來看,簡直是‘相敬如賓’的標準化體現,看來非但神女沒什麼意思,襄王也是興趣缺缺——這是怎麼回事呢。
酒肉撤下後,奴婢們端上甜點與果釀,四人正說說笑笑,忽聞外頭一陣喧譁,侍衛們仿佛在喊‘站住,快攔住他,張網張網’……
少商有點奇怪,遇上不長眼的盜賊闖空門,侍衛不是應該喊‘放箭放箭’的麼;不等她迴轉思路,頭頂的房樑上嘩啦啦一聲巨響,屋頂似乎被什麼重物錘開一個大洞,然後一個手提巨大雙錘的魁偉身形一躍而下。
袁慎幾個箭步上前,一把將少商扯到自己身後,這時侍衛們已沖了進來,將袁氏夫婦和他倆團團圍住。
細碎的瓦礫,積年的灰塵,食案上濺起的湯汁和果釀,稀里嘩啦的落了少商一身,她連連咳嗽,同時還要呸呸吐出撲進嘴裡塵粒,覺得自己真是無妄之災!
袁慎冷聲道:“第五成,你有完沒完,刺殺朝臣本是重罪,阿父已經既往不咎,你還要變本加厲麼!來人啊,弓弩手何在!”
袁州牧著急的連連擺手:“阿慎,你先別說話,誰也別動……兄長,你別亂來,這裡是天子腳下,都城重地,真把事情鬧大了就不能善了啊!”
那滿臉虬須的魁偉漢子冷笑連連:“袁沛,你這負心薄倖無恥忘義的小人,你當我怕死麼!有種將我一刀殺了,不然我定拿你的人頭祭奠合儀妹妹的在天之靈!”
少商一手扶著袁慎,一手用力拍打自己灰蓬蓬的頭臉和衣裳,沒好氣道:“這位壯士您誰啊!您若是刺客呢,這會兒早就萬箭穿心了,還容你廢話;您若是俠客呢,就與州牧大人另約時間了結恩怨,莫牽扯別人啊;若你是走錯路的食客,那……那就當我沒說!”
袁慎原本繃著臉,聞言神情一松;原本置身事外的梁夫人笑了一下:“少商,這事讓他們處置,你隨我去更衣。”
言罷,她在侍衛的護送下,緩步過來拉少商往門外走去,臨去前少商聽見袁慎的聲音:“父親,還是先把他捉起來罷,不然就沒完沒了了!”
而袁州牧似乎從少商的話中得了靈感,高聲道:“左右聽了,我義兄今夜來赴宴,是走錯路了,旁的誰也不許多嘴!好了,趕緊張網過來!”
第五成悲涼的大笑:“袁沛你不用替我遮掩,我就是來取你狗命的!萬箭穿心,哈哈哈,合儀就是死在你袁家的弓箭之下……”後面就聽不見了。
來到梁夫人的居室,又是一番梳洗更衣,少商滿身水氣精疲力竭的被奴婢領到居室深處一間小小的祭堂中。
梁夫人跪在靈案前,不住輕聲祝禱,聽到腳步轉過身來。
少商走到近前,發覺香案上的靈位竟寫有‘先夫袁公羽……’等字眼,頓時一驚,心想,怎麼也姓袁?
梁夫人察覺到女孩的疑惑,揮退奴婢後笑道:“有些事告訴你也無妨,我初婚所嫁之人正是州牧大人的堂兄。”
這是一個哀傷的老故事。
和曲家化仇為親不同,袁梁兩家一直是通家之好,梁氏與袁羽自幼青梅竹馬,互相愛慕,待年歲到了便在親長的主持下成了婚。
袁慎的曾祖父有四子,每個兒子又生有四子,袁沛只是四房第三子。於是當袁沛表示自己既不愛讀書,又無心仕途,只想去江湖上做個遊俠兒時,袁家曾祖父十分開明的同意了。
袁沛出門闖蕩江湖前,梁夫人還隨未婚夫袁羽來喝過踐行酒,她清楚的記得,當時的袁家子嗣繁茂,興盛無比,酒席間觥籌交錯,血氣方剛的少年子弟朗聲大笑。
後來戾帝篡位,將原先的老臣勛貴殺過一遍,開始提拔位居中段的世族名士,在士林中頗有名氣的袁家曾祖父只能受召入長安城。
起初幾年戾帝對他們還算客氣,屢屢授官賞賜,於是曾祖父漸漸放下戒心,帶了一部分兒孫進長安,然而隨著戾帝‘新政’的弊端出現,天下禍亂頻生,戾帝便凶相畢露了。
袁家曾祖父有一個畢生至交,他的兒子在外資助起義之士,事情被舉發後戾帝就要殺人,曾祖父趕緊為至交作保,同時伺機逃脫。
然而戾帝早有提防,事情敗露後,兩家在長安的所有家人統統被殺,懸屍城門;戾帝還敕令膠東地區的官府通緝捕殺袁氏一族,當時躲藏不及的袁家宗親被殺了五六十口,之後還焚屍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