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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母這是大不敬!”少商皺眉。
“你去告我好了!”桑夫人直接開罵,“好吃好喝好日子過了幾十年,整天委屈這委屈那,你還在一旁跟著起勁!早知如此,五年前我就該趁你昏迷不醒,把你抬上馬車一道走,讓你去外面看看黎民生計,百姓疾苦。哼,天底下所有吃飽喝足的怨婦毛病,餓上幾頓都能解了!”
少商不服氣的嚷嚷:“因為我服侍太后,阿父和兄長還升官了呢!”
桑夫人反口就是一句:“拿你換來的升官發財,你父兄心裡比剜肉還痛呢!”
在叔母大人逼人的目光下,少商不得不閉嘴。
桑夫人瞪滿意了,才繼續道:“想那茹毛飲血的年代,人們憑本事擊敗了強大兇猛的巨獸,成為萬物之靈。什麼時候開始,人們將愚鈍讚美為敦厚,將孱弱吹捧成文雅了呢,想來真真可笑!”
“叔母你扯遠了。”少商想要側過身體避坐,桑夫人拽著她的胳膊將她扯回來,“人生天地之間,各憑本事活命。宣氏為後,靠的是當年那一紙盟約和陛下對她的敬重,越氏靠的是陛下的情意,哪天陛下愛馳情淡,你看看越娘娘會不會願賭服輸的!”
少商不情願的承認:“越娘娘應該不會像太后那樣的——有一回,我向她稟告太后病勢沉重,她自言自語了一句,‘我是不會病的,什麼時候陛下對我的情意不再,就是我的死期’。哎呀呀,三叔母,可嚇死我了!”
桑夫人點點頭:“嗯,聽起來像是個性情中人。”
“越娘娘真是奇特。”少商抬頭回憶,“她是真的不在乎位份尊榮之類的虛名——陛下沒給她辦封后大殿,她沒生氣,陛下給太后的貢果比給她的新鮮,她也不生氣,可陛下若是多問幾句太后是否安康,她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大約是長久生活在安全穩定的環境中,少商覺得自己的思想都有些閉塞了,此時經過桑夫人點撥,頭一回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待帝後三人的死局。
宣太后的性情的確有消極矯揉之處,若她身處越氏的位置,自己屈居妾位幾十年,怕不早抑鬱而終了,若再碰上典儀差了些尊重,供養怠慢了些心意,估計又要長吁短嘆了。
越皇后為何能毫不在意這些呢,這是因為她篤定皇帝對自己的感情——與宣太后酸澀的少年時代不同,越姮生長在一個精神物質雙重富足的美好環境中,自幼貌美聰慧,被強大的家族視若珍寶。
當帝後三人碰到一處時,擁有相同寄人籬下經歷的兩人沒有產生共鳴,反而性情截然相反的皇帝與越氏始終情投意合。
少商曾親眼見過,皇帝對宣皇后訴說自己父母早亡的心酸,宣太后感同身受的說了自己在乾安王府的種種委屈——看似很投契很美好,但殿內的氣氛卻越發低落。
而越皇后呢,大約會幹脆利落的說‘把我的阿父阿母分你一半好了’!
皇帝有些直男的通病,自己的女人委屈一點無妨,但對‘旁人’卻要客氣些;越後明白這一點,而且甜水澆灌出來的孩子往往不會很敏感,所以皇帝有些不足她睜眼閉眼就過去了,宣後也明白這一點,還心細如髮,所以加倍痛苦。
這些年來少商冷眼旁觀,發覺越皇后對皇老伯有種奇特的占有欲——在越皇后眼中,一把年紀的皇老伯從頭頂到腳趾,哪怕一根白髮一條皺紋說的夢話發的酒瘋……都是屬於她的;她人生中最大的痛苦,就是不得不將皇帝分出去一半。
所以宣氏被廢後她喜上眉梢,不是因為自己可以做皇后了高興,而是以後皇帝全須全尾都是她的了,自然不會去計較什麼封后大典。
桑夫人仔細覷著女孩的神情,知道她意動了,繼續加把火:“再說了,陛下再喜歡越娘娘,也沒有因此廢后啊。宣太后被廢,純是因為朝局!”
少商嘆道:“也是東海王忒老實了。”
“你身在都城,耳濡目染都是東海王動輒得咎的樣子,便以為東海王一無是處,實則不然。”桑夫人道,“我也是前兩年回了趟白鹿山才想明白。”
少商緊張道:“怎麼說?”
桑夫人道:“東海王少有賢名,在百姓中頗有名望,山野名士常比之為秦之扶蘇,忠厚仁愛。可百姓和山野名士推崇又能如何?朝堂上那些重臣世族他鎮不住啊,大事小情此起彼伏,沒完沒了的。”
“少商,以前我教你讀書,你該知道兩點。第一,舉凡新朝建立,最要緊的就是頭兩位君主,只要延續至第三代君主,就會人心思定,眾臣服膺,國祚便能延續下去——如暴秦二世而亡,就是找錯了胡亥。”
少商聽的認真:“那第二點呢。”
“第二,君弱臣強,實非大幸。”桑夫人輕聲道,“於是麻煩來了,第二任君主至關重要,偏偏東海王壓制不了那些虎狼重臣。那該怎麼辦呢?其實陛下還有一個法子——少商,你還記得秦穆公令三賢殉葬的故事麼?”
“記得記得!”少商賣力點頭,也輕聲道,“當時叔母就說,秦穆公招賢納能,聚集了一批前所未有的能人志士,可偏偏穆公之子康公平庸。說不得,殉葬是假,為康公掃除陰霾是真。可是……”她艱難道,“陛下仁厚,怎麼捨得對那些親如兄弟的臣子大開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