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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濟通卻笑眯眯的捧著紅豆粟米甜湯:“入冬之前我就要啟程去西北嫁人啦,可於她而言,宮廷卻是她半個婆家,如今不過是提前孝敬一下宮裡的舅姑,我和她是不同的。”
後來,這事傳到少商耳里,她不由得嘆道:“濟通阿姊可真是心明眼亮啊。”得了,連下面小姑娘都斗不起來,這座宮廷果然歲月安然,無風無浪。
皇后笑道:“她若是這麼容易就被挑撥,哪能在宮裡待這麼久。”
“那些挑撥之人,娘娘不打算計較嗎?”少商皺眉。
皇后搖搖頭:“水清無魚,宮廷寂寥,總不能連話都不讓她們說吧。”
少商暗自搖頭。
有些事少商能搖頭過去,但有些事她就不免要多一句嘴了。
從她頭回孝敬皇后飲食起,皇后哪怕不留皇帝那份的,也要送去越妃殿中。少商心中擔憂,自來飲食最易生出陰私鬼祟之事,將來若有個萬一可怎辦。
皇后淡然道:“她不會的。她也知道我不會。”
少商凝視皇后篤定的神情,不再言語了。
到了夏末時分,少商用最後一份糖蜜給皇帝做了盅口感綿密的碎堅果糯米羹,吃的皇帝連連點頭,隨即又嘆道:“少商啊,你這樣心靈手巧,可惜這製糖之法不宜舉國效仿,還是不要流傳出去了。美味之物人人都喜愛,可天下就這麼些人力物力,若是這類甜食廣受豪族追捧,那家家戶戶就都去種甘蔗而不種糧食了,可外面還不乏餓殍飢餒呢。”
少商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恭敬道:“陛下,妾知道您的意思。國力就這麼些,總要用到該用之處。”
“那何處是該用之處呀?”皇帝故意逗小姑娘,惹來皇后一個瞪眼。
少商朗聲道:“自然是糧食,馬匹,鐵器。”她忍不住嘟嘴,“陛下,娘娘已經教妾讀過《鹽鐵論》,還有賈誼大夫的那什麼……呃,妾好像忘記那捲典籍的名字了但妾切切是讀過的……”
皇帝不以為忤,反而撫須哈哈大笑。
少商臉上雖裝著不悅,但心裡卻十分敬重這對帝後。他們作為帝國至尊,難道想吃什麼會吃不到嗎,不過是以身作則,以節儉來約束倡導眾豪族世家而已。
其實後世有一個以富庶聞名的朝代,能做出精美絕倫的雨過天青色瓷器,合香薰制之道冠絕諸朝,蹴鞠等遊藝之道應有盡有——可惜,那個朝代的君臣辜負了多才勤勉的人民,辜負勇敢熱血的將卒,沒有將國力用到鹽鐵糧馬勵精圖治上。
依她淺薄之見,那個朝代的國政基調就是行賄,用財帛和尊榮上下里外的行賄,行賄外敵,行賄臣子,前者可以讓朝廷獲得暫時的安寧,後者能換取文臣集團對君主和彼朝的吹捧。
到了兵臨城下的要緊關頭,這幫君臣索性行了一把大賄,擄掠無辜民眾的女兒,用她們的血淚和皮肉去賄賂茹毛飲血的蠻敵。黑色幽默的是,這幫人的妻女最後也殊途同歸了。
不知誰說的,努力和汗水是不會說謊的。
少商這樣盡心竭力,動腦兼動手,不但美名漸漸蓋過了當初的頑劣粗鄙之名,皇帝看在眼裡也是滿意,便一揮手賞賜了她了五萬枚新鑄的五銖錢做零花,還明旨褒獎女孩‘敏捷孝愉,應接得體’——順手又賜了凌不疑兩百戶食邑。
少商不高興了,忍過大半日,晚膳後與皇后同坐廊下順便等凌不疑時,她終於忍不住嘟囔了出來:“誇我就誇我,關凌大人什麼事呀。”
皇后失笑,柔聲細語道:“他的不就是你的麼。你呀,這也要計較。說不定,這兩百戶是陛下給你熬糖花費的呢。”
少商噗嗤笑了出來,隨即又悵然道:“唉,以前吧,不論是褒獎還是闖禍受責,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可現在吧,我說的好做的好,那是凌大人的光彩,我若行止不得體了,那是給凌大人丟臉。那我自己呢,我自己在哪裡呢。”小小女孩一臉大人模樣,口氣唏噓。
皇后斂容,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你這是鑽牛角尖了。若照你說,陛下麾下的那些將士謀臣就都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謀劃好了,打勝仗了,是為陛下開疆闢土,與他們不相干;若是謀錯兵敗,那就都是陛下的不是了?可是,自古以來,這漫天的星空下,那些縱橫捭闔俾睨天下的名將謀士,他們的姓名一樣在皎皎銀河中熠熠生輝啊。”
少商慢慢抬起了頭,睜大眼睛望向屋檐外。
“你以前是太獨了,總想著自生自滅,自榮自辱,可這是不成的,你要學著轉圜,學著此山不開就開他山。你以後不能照以前的打算,隨那位樓家公子遠走山河,可難道在這座洛河上城,天下之中的都城裡,你就不能做你自己了嗎?”
少商仿佛被打開了一扇明亮的窗戶,漸漸暗沉的靛藍色天空隱約冒出了幾顆星子,雖然很淺很淡,但它們畢竟是存在的。
“娘娘,您說的真好。”她回頭嫣然一笑,仿佛清風吹拂山崗。
皇后看了這笑容,都心境舒暢起來。
少商仰望天際,心想,嘀嘀咕咕憤憤不平的怨婦行徑是多麼可笑啊,說到底,她只不過是換了個專業,然而,哪怕在上輩子,難道就能保證自己將來就業一定能對口專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