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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子莫要跟我們女公子生氣了,您不知道,我們那位傅母吶,仗著養育女公子十幾年,常在鄉里自稱是女公子的半母,架子可大了。葛家女君本不願她跟著女公子來咱家的,可我們將軍這些年一直打勝仗受封賞,鄉里誰人不知,她哪裡肯舍下這富貴!哭著喊著都要來,葛家仁厚,只得答應了。菖蒲差不多也是這樣……”
程姎當初剛被送過去時,葛家都以為過個三五年葛氏就會派人來接,所以倉促間找了傅母和幾個小婢後也沒想著換。誰知一年年過去了,葛家這才發現葛氏狠心如斯,根本沒有接回女兒的打算,葛舅母就決心把程姎當自己女兒養了,悉心教養之外,並細細挑選陪伴之人,苜蓿就是這個時候被選出來的。
“那時女公子都九歲了,菖蒲比我們多陪了女公子許多年,情誼自然不一樣。”
程姎在葛家的處境十分微妙。照理說她不是葛家本家女公子,屬於生母不疼寄人籬下,但隨著程始日漸發達,鄉里時時傳來喜報,葛家上下無不對程姎越來越恭敬。
水漲船高,那傅母和菖蒲她們早習慣了在葛家趾高氣揚的日子,什麼好吃好喝好用的定要先給程姎享用,便是葛舅母正牌的孫輩出生後,吃穿也不及程姎精細。
尤其葛舅母知道自己漸漸年老體衰,生怕自己難以照管周全,讓幾個兒媳侄媳輕怠了程姎,是以有意無意縱容那傅母和婢子一貫的霸道行徑。
後來蕭夫人給葛家去信討要程姎,道‘吾姪勞煩親家多年,愚夫婦近日將返’,葛家這才忍痛送還女孩。誰知回程府後,葛氏卻不給她們臉面,她們略受挫了數月,好在程始夫婦回來後,蕭夫人對程姎百般呵護千般看重,於是她們故態復萌了。
說到底,那傅母和菖蒲也非什麼大奸大惡,否則葛舅母也不會放任她們留在程姎身邊,不過是十幾年來習慣了C位登場而已。
“我對我們女公子說呀,您不但不該生氣悲傷,還要謝謝大人和女君幫您除了這兩隻蠹蟲,他們這是為了您好。不然叫您自己處置嗎,還是繼續跟著您,接著給您闖禍生事?我們女公子都聽進去了,十分懊悔縱容仆下。不過她生性靦腆,這些話只能由奴婢代說了,還盼著您不要跟她生了嫌隙才好。”
苜蓿說的十分坦誠,在她看來,菖蒲她們真是愚不可及,依蕭夫人對程姎的疼愛,程姎將來必然嫁入公侯之家,她們做婢女的自然會更上一層樓,針頭線腦有甚好爭的。
“我還說,就是我也得謝謝大人和女君,不然我這後頭來的婢子,哪天能頂替菖蒲的位子呀!哎喲,真謝天謝地。女公子聽了,追著要打我呢!”苜蓿眉飛色舞,笑著捂住肩頭,“……我被打了好幾下,不過沒打疼。早知我們女公子這麼沒力氣,我就不逃了,白費了我逃的腳勁。”
巧菓幾個婢子都笑的不行,阿苧也是無奈搖頭。少商挑挑眉:非典型的接受型人格,至少這位堂姊還懂得照顧父親弟弟和管家。
不過高手在民間。經過苜蓿不斷開解求情以及小食賄賂,除了還在休養臀部的蓮房,她這裡上下都已不那麼記恨前事了。就憑苜蓿這戰鬥力,估計蓮房被她說緩轉也只是時間問題。
葛舅母的確有兩把刷子,話說自己怎麼沒投胎到程姎身上呢,這能省多少事呀。
不過自從那日爭吵之後,蕭夫人似乎氣餒不少,不再時時訓斥約束自己了,多少有些放任少商自由發揮的意思。既然目的達成,少商這陣子也樂的扮乖扮和氣了……
次日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更兼難得太平歲月,四鄰無戰事,皇帝特意將這日的宵禁推遲兩個時辰,並辟出從德輝坊到北宮前一段長長的寬闊街道,供臣民觀燈遊樂。晚膳後,除了流鼻涕的程娓三姐弟被留在家中,程家闔府出門遊玩。
程始怕今日的燈市人多有礙,先以幾輛巨大的安車將女眷運送至街邊,再以家丁護衛將女眷們團團圍住,方才得以出行。
少商興奮的不行,一下車就長長呵了口氣,白茫茫的氣息須臾散去,愈發凍的她唇紅齒白,顏若朝華;桑氏正站在她身旁給她拉直皺起的衣裙。
蕭夫人不悅的看了眼,再去看程姎,只見她身著一件朱紅織錦的三繞曲裾深衣,邊上裹著三指寬的金色繡緞,何其明麗。
——她明明為兩姊妹準備了一樣的衣裙飾物,好讓她們今日穿戴出來。誰知她那不省心的女兒裝傻,反而穿上桑氏贈送的紺碧色二繞曲裾配雪色百褶內裙。
倒不是不好看,不算性情惡劣,這孽障的容貌實是沒說的,近日又長高不少,翠衣雪膚的小小女孩,那麼婷婷裊裊的一站,當真稚弱柔嬈,我見猶憐。
就這麼下車不到十息功夫,已有幾位經過的華服少年瞥眼過來偷看了。程始昂頭挺胸走在最前頭,故意裝作沒看見,心中得意難言。夫妻多年,蕭夫人如何不知丈夫所想,心中不住搖頭。也是,女兒貌美,做父母的自是有面子的。
時人崇尚古樸大氣之美,這街道市坊寬闊敞透,最窄處也有二丈寬,兩旁五十步一盞樹立著一人高的燈炬,以尺余銅盤盛滿火油高高架起,其中點起熊熊烈火,把這冬日寒夜照的猶如喧鬧如白晝。
程始對著那火油銅盆看了半天,喃喃道:“……陛下這次很下本錢吶。”這許多火油,一條街全加起來,可是不小的耗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