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頁
想到女兒少商,蕭夫人愈發想嘆氣了。這些日子她全然放任女兒不管,少商居然一點也不慌亂,行事還有規有矩的。
每日晨起問安長輩,不論程母臉色好看難看,說話好聽難聽,少商都是一樣的神情端坐,一樣姿勢行禮,然後掐著一樣的時間離開。接著是每日讀書習字,或是央求兄長領著出去轉一圈。
她去的地方也很奇特,多是商鋪販場田地莊園,她會不厭其煩的詢問糧價布價以及日用物品,細細請教老農諸如嫁社畜牧之類的事。
趁這幾日天放晴,還順便跟少宮學了一套五禽戲。前幾日更弄了些菜種,捂在室內,在熏爐邊拿水土養著,活活發出幾十株菜苗來,然後全家一頓就分吃完了。
——好嘛,即使母親不待見,生活依舊多姿多彩。
蕭夫人承認自己以前對女兒的看法有誤,但丈夫也完全不對呀。什麼她太自負,明明女兒才是這全府最自負之人,簡直就是我行我素。
幾個兒子不知多少次勸少商在程母處多侍奉一會兒,多說幾句討好的話顯顯孝心,又不費什麼力氣。可她那好女兒,依舊只說該說的,只做該做的,其餘多一個眼神都不給。
弄的程母都沒脾氣了,無論她冷語譏嘲施壓,還是溫言籠絡想和孫女緩和關係,都是石沉大海。她曾幽怨的跟程始說‘嫋嫋是不是還暗暗怨恨我’。
當然,程始嘴裡是只有女兒好話的。
於是程母抑鬱了。她前十幾年在聽程始辯解‘阿母您誤解元漪了’中度過,如今開始要聽‘阿母您誤解嫋嫋了’麼。
不過這回,蕭夫人卻莫名理解女兒了。少商這樣,倒不是因為傲慢或自負,她只不過是拒絕原諒而已。
蕭夫人隱隱有一種感覺,女兒根本不需要母親,連前幾日初來天葵,她都是不慌不忙的吩咐阿苧料理好一切的。可這世上怎麼會有小女娘不需要母親?即便剛硬如蕭夫人自己,年少之時也曾對蕭老夫人有很深的期待和依賴,雖然最後只有失望。
這種感覺很讓人不舒服,甚至還有幾分不知所措。
不過,此時少商也很不知所措。
天下之間,人要自立,無非三條路,要麼有錢,要麼有名,要麼有權。也就是要麼行商發明,要麼著述學問,要麼入朝為官。
現在已非亂世,她一個女子做官顯然難度太大(何況就算亂世她也沒信心做女將軍呀);做學問貌似也不大容易,畢竟是她多年理科生,驟然轉文科,沒個一二十年的功夫出不來學問效果;那就只能做生意搞發明了。
很多發明她不是搞不出來,而是無法推廣。
例如,她可以釀出比現在市面上更醇香更純淨的米酒,可如今大亂剛過,皇帝勵行提倡節儉,只差沒頒禁酒令了,哪裡可以拿那麼多糧食做酒?
再例如,暖棚種植的技術她不是搗鼓不出來,可是量少又靡費,連程家都難以負擔,除非家裡有礦,估計以後只能做奢侈品意思一下了。
再再例如,她也可以做出肥皂香水漱口鹽來,可堪堪能夠溫飽的百姓,哪個會去買這個。還有些東西,沒有足夠的燃燒熱度和耐熱器皿,她也燒不出來呀。
鯡魚教授在上課時說過,愛迪生試驗鎢燈絲的故事,最大的價值不是什麼感人肺腑的雞湯文,而是告訴我們,無法工業化大生產和普及民用的科學發明,是不會被時代接受的。
所以,只能走小眾的高奢路線麼?少商苦苦思索,自己上輩子雖然讀書可以,但畢竟還沒踏入職場,她隱隱覺得和頂級權貴階層打交道沒這麼簡單。
不過把步子邁小一點,也不是沒有收穫。
對於改良糧食種植,少商略有點眉目了,而且她覺得自己可以改進一下那笨重的水車和農具……然後,她第101次嘆息,幹嘛不讓她穿成個男身呢,看看袁慎那廝神氣活現的樣子!
想到這裡,少商忽然靈光一閃。她為什麼覺得袁慎的聲音熟悉,因為她聽過呀!走馬燈離那麼老遠,還根本沒說話。所以袁慎就是那竹繡球了!
不過,她依舊不會給竹繡球辦事的。
這日,程姎奉蕭夫人之命要去程家的貨棧里清點東西,順便拉上沒精打采的少商,少商想著去逛逛也好,便領了蓮房阿梅和幾個健婢出門。
青蓯夫人笑著的回報此事:“你說你起什麼勁,怕這個委屈怕那個跋扈,真是枉做小人!人家小姊妹不知有多和睦親熱,登上安車都是手挽手的。”
一旁擦拭鎧甲的程始聞言,當即滿臉堆笑要說話,蕭夫人伸出一指,瞪他道:“你閉嘴!”然後回頭與青蓯負氣道,“行,都是我的錯,成了吧!”
第27章
少商倚著馬車窗,一手撩帘子一手壓面紗,不住往外張望著——這已是她最近養成的新習慣了。無論去哪兒,凡是沒走過的路她總要一路看著,心裡才不算空落落的。
好在此時民風不拘束女子拋頭露臉,可惱的卻是道路不好:黃土路穩,可恨風沙撲面;石板路倒潔淨,卻得一路顛簸。唉,她好生懷念柏油和水泥呀。
坐在對面的程姎望著她,微微出神。
她聽苜蓿說,兄長們第一次帶嫋嫋出門,既沒去喧鬧繁華的坊市也不去看輝煌巍峨的宮城,而是叫人駕車緊貼著城牆內側走了一圈,足足花了好幾天功夫。每日都是微曦出門,至掌燈時分才歸,到最後一日伯母差點又要發火,好險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