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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商慢慢松下雙肩,若有所思。
程始看著女兒的神情變化,繼續道:“這世上,人人都希望能照自己心意行事,可又有幾個人能辦到。為父托大一句,怕是貴為九五之尊的陛下也有無能為力之時。嫋嫋,你覺得你就能與眾不同麼?就算不嫁給凌不疑,你就一定能過上你自己想要的日子嗎?”
這番話簡直振聾發聵,少商仿佛被重重擊打在胸口。她張開嘴又閉上,實在辯駁不了,只能費力道:“我知道阿父的意思。可事情未必如此嚴重!凌大人才貌蓋世,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婚配……”
蕭夫人冷哼一聲,程始拍拍妻子以示安撫,朝女兒繼續道:“霍氏忠義無雙,悲壯慘烈猶勝何家,更別說霍侯還是陛下自小一同長大的結義兄長,陛下這滿腔的歉疚撫慰最終都會落在凌不疑身上。凌不疑今年已二十有一了,依舊煢煢孑立,膝下空空。在你之前毫無婚配之意,陛下如今對這樁婚事的會如何熱忱,你這樣聰慧的孩兒,難道想不出來?”
少商焦急卻無力道:“凌大人不會將罪責推到我家身上的……”實則她自己也不敢肯定。
程始苦笑一聲,看著女兒天真自信的面龐,道:“其一,就算凌不疑說是他自己要退婚的,昨夜他才為你斥責了滿室的樓家賓客,對你百般遮蔽。現在賓客們酒還沒醒透呢,凌不疑就說要退婚,你以為別人會怎麼想!”
少商心頭急亂,額頭冒出細細的汗意。
“其二,就算凌不疑言之鑿鑿,掩飾得當。嫋嫋啊,為父告訴你,這天底下最不講道理的就是父母之愛,最無可抗拒的就是聖意。無論凌不疑怎麼解釋,陛下終歸都會責怪到你的頭上。怪你不能攏住凌不疑的心,怪你不能體貼溫順,怪你讓他再度生了孤寡之意。嫋嫋,你現在還覺得牽連不到家裡嗎?”
少商張口結舌,心慌意亂的將袖子揉成一團。
“其三,你必是十分得意昨夜那番言辭,逼著凌不疑自行退婚,自己卻不用擔一點干係。可你膽敢這樣拿捏凌不疑,讓他將退婚的緣故盡數攬去,仗的是什麼,不就是仗著凌不疑喜歡你嗎!你這可不是君子所為呀。若凌不疑心胸寬厚,就此作罷也就算了;可他若是怨極生恨,索性將事情向陛下說個清楚,然後拂袖而去,再不管你了,陛下難道會放過我們家麼……”說到這裡,老程同志的聲音都有些顫。
少商緊緊捏著袍袖的手抖個不停,她終於知道自己昨晚為何會一夜噩夢了。在她心底深處,她隱約知道此事兇險甚大,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為父怎會不明白你的心意呢。”程始看抖成一團的女兒,神色憐惜,“為父像你這麼大時,日思夜想就是能當一名快意江湖的遊俠兒。可若我離家而去,自己是痛快了,可父母年老,弟妹年幼,兵荒馬亂之下怕是有餓死之虞。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所以我不能走,然後就這麼一路下來……”
少商死死咬唇,眼中落下淚來。
程始嘆道:“這也不是你的錯。那日為父不該被恩寵富貴迷暈了心竅,萬般欣喜之下,張口就答應了婚事……”
“這如何能怪你!”蕭夫人拍著膝頭重重道,“我們剛與樓家退了親,你用何等藉口推辭陛下?!女兒一無婚約在身,家中二無喪孝要守,凌程兩家更是近日無讎往日無怨!你們父女倆倒是說說看,陛下言辭懇切,我們做臣子的究竟該如何推託這婚事?!難道說這孽障獨大慣了,不喜歡被凌不疑管東管西,所以更喜歡能被她指來喝去的樓垚!”
“那就你我的錯了。”程始撫著妻子的背,柔聲道,“是我們將嫋嫋留下,懈怠了管教之職。這十年她獨自長大,無人好好教導,養成了這樣一幅獨來獨往的性情,想事情自然不會顧及左右前後父母兄弟,這都是我們的過錯呀!”
少商哭的眼淚迷濛,模糊望向程老爹,不知所措。
程始寬慰道:“嫋嫋也不用過於憂心,陛下是寬厚之人,不會因為養子婚事不成就將我們抄家滅族的……”
“是呀,不會抄家滅族,至多是你仕途止步。”蕭夫人冷冷道。
少商一驚,慌忙去看程老爹,見他低頭嘆息,似乎驟然間蒼老了幾歲。她心裡難過,哭哭啼啼道:“可是阿父有才幹呀……”
蕭夫人冷哼一聲:“按出身分,陛下左有世家豪族林立,右有吳大將軍揚侯紀遵這樣的出身貧寒但早早從龍的重臣。按親厚分,陛下前有誓死追隨的同鄉同窗與族人,後後舉重兵來投的大寮。你父親是有才幹,陛下也願意用,可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程始看女兒哭的厲害,笑道:“嫋嫋別哭。我與你阿母並非貪戀功名富貴之人。起事之初不過是想守鄉間平安,保家小溫足。這二十餘載我們血里火里的拼殺,沒有身死家滅,還混出了些名堂,也該知足了。大不了這官不做,咱們回鄉做田舍翁去。”
少商此時哭都哭不出來了,滿心歉意。
她自己不怕離開都城,就當去貧困山區體驗生活好了。有程老爹在鄉里的威望在,她總能改造出更好的生活條件來的。可這些日子程家好吃好喝的供著自己,處處關懷,而她的回報,就是斷了父兄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