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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不疑臉上的笑意緩緩退去:“五皇子不會游水,素來不肯靠近水邊,好端端的他為何要到湖邊去?還有,你為何會離開長秋宮去小鏡湖。”
少商有幾分凝滯,結巴道:“呃,這,這是因為,因為……”
凌不疑看了女孩全身一遍,緩緩道:“我不知你為何離開長秋宮,但你應是在路上偶遇五皇子一行人。他對你出言不遜,你就使計將他引開眾人,直至湖邊再陷其落水——不用奇怪,若只有五皇子一人,你不用引去湖邊也能收拾了他。我說的是也不是?”
少商微張著嘴巴,心頭升起一股很熟悉的驚訝感——宛如親見般的猜測,行雲如水的推算,她覺得自己最好儘快適應,因為未來可能會常常感受到。
“你為什麼這麼愛推諉扯謊,就不能好好說實話麼。”凌不疑皺眉道。
少商重重甩開他的手,悶聲道:“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會報,五皇子嘴巴臭,我已經教訓他了,用不著你來教訓我!”說著,便疾步向殿內走去。
進殿後,宮婢引著少商預定的席次落座後,她猶自悶悶生氣——至於氣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伎倆被戳穿,還是被指責愛扯謊,哪個更叫她生氣些呢,她依舊不知道。
過了片刻,凌不疑由宦者服侍著脫履進殿,緩緩走到她身旁坐下。
“我不是要責備你說話不實,也不是怪你自行其是。我只是想教你知道,你不是煢煢一身,你還有我。”
“我總是會護著你的。”
“你不用一遇到事情就想著自己一人應付。”
“你有我,你要記住。”
他沒有轉頭,而是低頭看著案几上的漆木紋路,側面輪廓清俊高挺。少商忽覺得心口一陣發熱,有一種張皇無措的煩躁。兩人就這樣默默的坐著,直到開筵。
壽宴規模不大,除了酒菜豐盛,歌舞助興,只比平素的皇宮家筵多了十幾位親貴大臣及其家眷——少商只認識一個虞侯,一個崔侯,外加一個姓吳的大鬍子將軍。
今夜越妃顯得格外賢惠低調,從頭到尾的低眉順眼,活像剛進門的小媳婦,羞答答的連頭都不敢抬。帝後似乎對這種扮相很熟悉,既無奈又好笑。若說皇后是光華四射的深海明珠,雍容華貴,冷艷端莊,越妃就是白露為霜的河畔佳人,美的沁人心脾,輾轉反側。
少商低頭下去撿掉落的鬢釵時,正看見越妃趨身過去向帝後敬酒,皇帝在食案下偷著拉她裙角,然後被越妃重重一掌拍開。
少商暗自嘆氣。她並不責怪皇帝,在九五至尊這個位置上,哪怕皇帝每年換個十幾歲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來寵愛都沒人會說什麼,可皇帝只守著兩個四張奔五的妻妾度日,過的比尋常公侯富賈都清心寡欲,恰是因為他本是重情之人。
家國之巔的位置,宮闈深處的人們,各有各的無奈,最需要的就是妥協與善意,沒人有資格較真。
一通祝酒,一通慶賀,外加一通商業吹捧,其後就是各獻壽禮了。眾大臣和皇子公主們各花心思,或珍貴,或新奇,或美不勝收,或聞所未聞——
太子夫婦叫人抬上來一尊尺余高的玉麒麟,通體潤白,晶瑩剔透。二皇子當時臉都綠了,因為他的賀禮也是一尊差不多大小的麒麟像,不過是純金的。兄弟倆加起來,恰是雅俗共賞,蠻好,蠻好。
太子妃見狀,淺淺的譏諷一笑。
二皇子妃產後不久,臉上浮腫未退,此時她正用無奈的表情表示這坨金子絕不是她的審美。
大公主夫婦的賀禮也十分貴重,不過看來不像是送給皇后的。
一尊白玉鏤紋高腳酒杯——可惜皇后日常不飲酒;一件薄如蟬翼的單素紗衣——可惜皇后畏寒不畏暑,大夏天都能穿牢整套曲裾深衣,倒是皇帝怕熱的很。
越妃正低著頭扮老實,看不見表情;皇帝沒注意此中細節,於是滿臉笑容的誇獎長女和女婿費心;皇后淡淡笑了下,只有少商能看出其中不乏自嘲之意。
凌不疑敬獻的是一卷陳舊的竹簡,皇后翻開一看,頓時淚意上涌——原來這是宣太公當年的手稿。宣太公性喜詩文,常將自己所著之文贈與好友,而非敝帚自珍,是以宣家反而未存多少文卷。之後就是多年的烽火戰亂,宣太公的手卷早不得尋了,如今卻被凌不疑不知如何找到了。
皇帝見皇后又驚又喜的模樣,深覺養子給自己長臉,辦什麼都妥善熨帖,合心合意,當下更是連聲道好,若非最近實在沒有名目,他幾乎又想賞賜些什麼了。
三皇子以下的越妃一脈所敬獻的壽禮大多中規中矩,只有二公主夫婦頗有新意,呈上一副真人大小的畫像——乃皇后翩然起舞之姿,惟妙惟肖,純用工筆細描,連裙邊的繡花都清晰可見,足足花去了夫婦倆數月之功。
一旁的大公主撇撇嘴,面露不屑之意;大駙馬卻看帝後滿臉喜愛之情,比之前受禮時真心多了,頓覺老二兩口子有心計。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五公主所領的賀壽群舞。可惜乍看聲勢浩大,實則不過寥寥,舞步搭配既無新意,步伐也多有錯落,其中用心多寡,一看即知。越妃幾次想張嘴都忍了下來,皇后神色淡淡,皇帝眼神沉沉。帝后妃三人均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