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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有曲線救國的例外。
如一,隔壁公孫師兄下屬的那位縣丞就是來自尋常農家,但他自小聰敏不凡,被當地鄉里夫子看中,收入門下還薦入國子監。
如二,眼下東郡的郡丞本來自市井小販之家,但他在亂世中覓得商機,靠販賣馬匹積攢了大筆財帛,據說還幫本朝幾位大將在戰時籌措過糧草。憑此,他戰後捐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過過官癮,也算光耀門楣。這回他的頂頭上司作亂,他當面應的天花亂墜,還口口聲聲要為大業捐贈全部家產,然後扭頭就向皇帝投了誠。
——少商忍不住為這位郡丞翹起了大腳趾,人才呀!
少商本來覺得這種任官模式不利於底層人才上行,但看看手中沉重的竹簡又覺得這想法多餘,一個連紙張尚未開發普及的社會,無法以廉價模式流通知識,無法開啟民智又何來大規模底層人才上行——這才是現實。
比如她現在站在西城角落的醫廬中,兼作收容所&粥棚,小吏來問:
前日送來三十斛陳米,昨日送來四十斛雜豆,一口大鍋要兩斛米,每口鍋每日可配給二十人份口糧,以三份陳米一份雜豆熬成濃豆粥,外面有一千二百餘人,今日至少還需小程大人送來大約多少陳米多少雜豆?
那邊廂,程止派來幫忙的門客還沒擺好算籌呢,少商拿著樹枝在地上劃了幾個方程式就算出來了,把那小吏驚的合不攏嘴。
少商也被嚇一跳,她明明記得只要不涉及高數及以上級別,桑氏心算比自己套公式筆算,速度和結果都差不了多少。那門客還算是文化人,至於棚中其餘民眾根本不知道少商他們在說什麼,有些蠻荒未開的甚至連基本數數都不會,更別說加減乘除了。
少商忽然發現自己需要努力壓制貪慾,因為欺騙這些農戶獵戶實在太容易啦,收皮貨糧食時稍微在數字上做些手腳,簡直無本萬利!——用力拍死涼薄老爹遺傳給自己的奸商基因,少商板著臉埋頭工作,堅定的趕走這些邪惡的想法。
因為虎賁軍來的及時,那股悍匪能作案的時間其實只有短短半日,哪怕加班加點的奸淫擄掠,對人口和經濟的破壞依舊有限。
如今這棚里的一千二百餘人屬於倒霉的重災戶,不但房屋被焚毀,家人被殺害致殘,財物糧食也被搶掠一空。便是有親戚家可供容身,身上的傷病卻要靡費許多。是以,程止特意設了此處醫廬,將鄉里受禍害的民眾收容進來治病療傷,待身體復原再回鄉。
少商:果然古往今來看病都很燒錢。
本來桑氏不欲少商來這種地方,但少商覺得整日陪著老程縣令家的遺孤守靈,心情低落,還不如出來搞搞紅十字運動,何況外傷又不會傳染。
桑氏想來尊重她的意見,便只好答應了。
此時的醫療水平還十分粗糙,對待外傷多是三板斧,清洗—刮腐—上藥,就完了。最多加上一道技術含量頗高的縫合,而且是用麻線活生生穿進肉里,看的少商心肝發顫。抗生素什麼的不要想了,最高級的治療居然是讓巫士在一旁跳大神唱咒歌!
本來少商想將這幫迷信份子統統趕出去順便打上一頓,但看這麼一通裝神弄鬼後,居然有不少傷患鼓起了求生的勇氣——於是,無神論者程小娘子客客氣氣的請眾神棍每隔幾日來表演一段,酬金好說。時間一長,縣裡居然傳起了她敬仰天地恭敬神靈的好名聲。
醫廬里收容的都是在這次兵亂中遭災的人,自然沒什麼好氣氛,人人都有一肚子悲慘的故事,若是換尋常小女娘估計一天要哭幾十次,也就少商這樣涼薄心硬之人才HOLD住。
將流出來的肚腸塞回去,頂著震天嚎叫將肚皮縫補起來,將零丁掛著皮肉的殘肢切去,沒有麻藥只能忍著,在燒成黑紅色的焦爛皮肉上敷上藥油……
面對著從整座縣城召集來的醫士學徒和幫手,少商面無表情的站在當中指揮。每日調集糧食藥物清水,登記死去和傷愈離開的人名和籍貫,調配人手看護傷患,安排作息輪班時刻表,仔細統計支出收入避免產生浪費和貪污。
程止原本只想讓侄女應急頂幾日,待他從修繕城防中抽出手來就另派可靠之人來管理醫廬,誰知少商據理力爭堅不肯退。
這些日子來,她幾乎天不亮就起身從縣衙趕往醫廬,天色沉暮才回去,每日工作至少十五個小時;有時忙急了她就在醫廬內堂湊合著趴一夜,反正身旁有可輪換的侍衛和武婢看守。
若說起初她只是為了避開滿目縞素的縣衙去外面避難,到後來卻仿佛有一股莫名焦灼躁戾的力量在後面撐著她,催促著她日復一日堅持下去。
醫廬第五日——
面對一群群或痛哭流涕或心如死灰的傷患,少商已能夠冷漠的應對如流:
“哭,哭有什麼用,有這力氣趕緊咬住醫士手裡的木頭,挺住正骨啊!”
“別叫了,不就是被欺負了嘛。啊,欺負了好幾次,一次和幾次有甚區別。你未婚夫婿在外頭等兩天了,等你好了回去成親呢。你若是不好,回頭我給他做媒另找新婦了啊!”
“你父兄是被剁去四肢活活疼死的?吾甚哀哉。不過你若死了,家裡那麼多田地都得給別人了,你還是趕緊痊癒討個媳婦生上一二三四五,把你父親兄弟的日子都活回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