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頁
袁慎思索片刻,再道:“陛下將來真會再度任用袁氏子弟?”
“自然。陛下雖對功臣親厚,但也不願一家獨大,若有其他勢力制衡,何樂不為——說不定,只有令尊需要閉門思過。”
“既然如此,也許陛下為了制衡朝堂,會否了我們父子的請辭。”
“令尊欺上瞞下,事後找補,若是群臣效仿,陛下該如何?罰,還是罰一下的好。罰過了,你們袁氏以後就能輕身上陣了。”
袁慎沉吟不語。
“袁侍中還記得樓家吧。”霍不疑道。
袁慎酸溜溜道:“與少商定過親的人家,就算我忘了,霍侯也不能忘吧。”
霍不疑不理他的輕嘲,面不改色道:“當年人人都說陛下寬厚,樓犇做出那等喪心病狂之事,竟只是流放罷職樓氏兄弟。卻不知,還不如殺幾顆人頭的好。”
“此話怎講。”
“樓家隱秘曝之於眾,兄弟鬩牆,叔侄嫌惡,樓氏兩房雖為至親,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防算計著對方——如此虛偽做作無情無義的家族,以後朝廷舉孝廉,或是諭旨徵召,都不會再有樓家子弟的名字了。”
袁慎點頭:“不錯。除了樓垚這一支,至少數代之內,樓家難再涉入朝堂。”這才是對樓家毀滅性的打擊。
霍不疑用一支竹箸輕輕支起藥罐蓋子,查看鑊中湯藥的熬煮情形:“爭是不爭,不爭是爭。等過上幾年,豐饒功臣漸漸老去,袁侍中的錦繡前程就來了——不過,你要是以為我別有用心,不理睬我的勸告也行。”
袁慎氣難平,忍不住道:“你搶奪我的未婚妻子,害的我家成了全城的談資,難道還指望我對你深信不疑麼。”
霍不疑放下竹箸,繼續輕扇爐火:“不錯。因為我是這都城中最盼著你好的‘外人’。”
袁慎啼笑皆非,忽的心頭一動,道:“是以,你替家父殺了公孫憲?”
霍不疑淡淡看他一眼。
袁慎繼續道:“我問過梁家舅父,他說那些人證的來龍去脈,是某夜有人以飛箭射入他屋中的,此後他才能循跡索證——是不是你所為?”
廊下一時靜謐,一支花蕊繁碎的紫藤花枝斜斜探入檐下,霍不疑身形高大,仰頭可觸。他望著頭頂的花藤,輕聲道:“不錯,是我殺了公孫憲一行人。”
“你,你這是……為何……?”袁慎心情複雜。
霍不疑伸手摘下一朵小小花球,在強勁的手掌中輕輕顛動:“……在邊寨安定下來後,我就著人查訪少商的近況。在想娶她的人中,你是其中翹楚,不但真心愛慕她,也最有毅力才幹,將來少商十有八九會嫁給你。從那時起,我開始暗中注意袁家。”
“去年征蜀之戰時,我察覺令尊舉動有異,一番尋根究底,才知道第五成糊塗闖下大禍。米已成炊,當時就讓令尊認錯也無濟於事了,於是我費了許多力氣追蹤到公孫憲一行人,趕上前去將人都殺了,並留下些活口做人證。”
袁慎覺得喉頭堵塞,發聲艱難:“你,你是為了……為了少商……?”
霍不疑抬起頭,靜靜的承認:“不錯。我曾說過,我是最盼著你好的人——這是真話,無論是之前,還是如今。之前,我盼著少商嫁你後一生無憂,你們父子若出了事,她怎麼辦。”
袁慎怔住了。
他記得梁無忌轉達的證人之言——公孫憲的心腹死士兇悍無比,領頭那位能開碑裂石的蒙面武士也受傷不輕;蜀道崎嶇,霍不疑帶著傷,漏夜冒雨疾馳數十里,只是為了……?
“如今,我希望少商對你不要一直心存歉意,若你過的不好,少商說不定又要去給你送王八湯烏鴉湯什麼的,那我該怎辦?”
袁慎:“……沒有烏鴉湯。”
“哦,是麼。我離開近六年,許多事都不知道了。”霍不疑神情自若,然而隱含的酸意簡直噴薄欲出。
這次袁慎沒有笑,也沒有譏嘲。
他木木的著履下階,低著頭往外走去,在永安宮門前被少商一把抓住。
“誒誒,我才知道你來了,你家的事怎樣了,你都被放出來了,想必無有大患了吧。尚書台議論紛紛……呵呵,你知道麼,安陽世子替你說情了,也不知哪位教了他一段大仁大義的說辭,什麼‘臣雖怨恨袁氏,然人才不可多得,為大局著想,臣願捐棄前嫌’,呵呵呵,笑死我了,可惜沒人看見前幾日他在廷尉府罵你的樣子……”
聽著女孩喋喋不休,袁慎心中卻一片迷惘。
他一直覺得太過情深不是什麼好事,情深難抑讓他那勇武灑脫的父親意氣消沉,讓他賢惠痴心的母親傷痛一世,讓他自幼孤寂,然而……
“少商。”他忽然出聲打斷女孩,“公孫憲不是我父親殺的,是霍不疑殺的。他故意冒我父親的名,將來好保全袁家,全是為了你!”
少商霎時驚呆如人偶。
袁慎一口氣說完:“有一個人,於孤寂苦寒之中,於毫無希望之時,依舊在暗中看著你,護著你——你聽清楚了麼,我不領他這人情,可是你得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