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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尹姁娥沒法喊冤了,因為她的確說過這些話。但她很想說,這不是事實嘛!說實話還有錯啦!可對著上面幾位長輩難看的臉色,她也知道這話說了更要糟。
尹氏出來打圓場,笑道:“我家妹妹就是不會說話,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這回就算是她說錯了話……”
“姁娥阿姊沒有說錯,她一字一句都沒錯。”少商的聲音已帶了哭腔,哀哀戚戚,甚為可憐,“正是因為沒說錯,我無可辯駁,才只能動手的……”
萬萋萋聽的怒不可遏,熱血沖頂。
她奮力推開萬夫人的拉扯,一下跳了出來,指著尹姁娥道:“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難道少商妹妹是因為懶惰蠢笨,才沒有好好讀書識禮的嗎?你總賣弄都城閨閣的好教養。知道人家有隱痛,你還得理不饒人,這就是你的教養嗎?!”
尹姁娥張口結舌,這回萬萋萋滿口的冠冕堂皇,她無法反駁了。只能繼續在心裡大喊她說的真的是真話呀真話!
少商觀其神情,微生憐憫:這世上最不能說的,其實往往不是謊言或污衊,而是真話。
此時除蕭夫人之外的其餘人互看一眼,覺得事情很清楚了——應當是尹姁娥先出言不遜,程少商年幼,被惹急了就拔拳相向,可惜人小力弱,被尹姁娥壓著打了一頓。怎麼算,都是少商吃虧。
萬萋萋不去理母親的眼色,添上一把火,一股腦兒將適才那‘金絲燕窩棗’之事和盤托出,然後還道:“尹伯母,不是我挑撥,可程姎妹妹也教她欺負了呢!”
尹夫人神色淒楚,怔怔道:“那程姎在外祖家裡大,也是沒有父母在身邊。”
萬萋萋不防尹夫人這種反應,愣了下,才道:“沒錯!”
蕭夫人見此情形,轉頭掩袖而泣:“都是我的不是,當初我若不將少商留下,就不會這樣了……”少商暗贊蕭主任好演技,能軟能硬,能屈能伸,上得點將台,下得戲文台。
這時,尹夫人反倒鎮定了,向蕭夫人端正的行了一個禮,說話有條有理:“此事是我教女不嚴,你放心,我必會給兩個孩兒一個交代。你我兩家今日結交,意氣相投,來日方長,妹妹不好這時離席,叫人看了笑話,不如先差人將少商送回家去休養。”
蕭夫人何等機警,立刻看出尹夫人神色異樣,必是另有隱情,但涉及人家家事,她也不好多做糾纏,當下領了女兒便出去。
萬萋萋擔心未來的把子會破相,撇下母親跟了出去,嘴裡還叨叨著‘我家有上好的金創藥,我這就叫人回家去取’。
看她們離開,尹夫人一個踉蹌,跌倒在枰上,淚水滾滾而下,神色淒涼難言。
尹氏大驚失色,她與嫡母感情甚好,連忙跪倒在尹夫人跟前,焦急的連聲追問‘阿母,阿母你怎麼了’。
尹夫人捂著錦帕哭泣不言。
只有萬夫人知其過往,上前柔聲道:“阿妧,過去了,都過去了,你……你如今闔家美滿,也做大母了,伯父伯母泉下有知,一定……一定……”說著,她也掩袖輕泣起來。
尹夫人拭去淚水,走到呆若木雞的女兒跟前,揚手‘啪’的就是重重的一個耳光。尹姁娥臉上迅速紅起一片,可見尹夫人用力之大。
“阿母!”
“阿妧!”
——尹氏和萬夫人同時驚呼。
尹姁娥被打傻了。她自出生以來,父母嬌寵,兄姊疼愛,別說責打,連重話都沒說過一句,這下生平頭一遭吃了耳光,連哭都哭不出來。
尹夫人瞪著女兒,冷冷道:“我也是自幼無父無母,十二歲之前沒讀過幾卷書,不識得幾個字,我也是粗鄙不堪,不配為汝母!你以後別認我了,我不敢當!”
淚眼朦朧中,尹夫人想起自己也曾如女兒一般生在福窩裡,闔家美滿,誰知一朝遭人陷害,弄的家破人亡。她更是眼睜睜看著父兄被斬於宛市,母親拼著一口氣將她藏匿在萬家,不多久也過世了。
因小小年紀受了大刺激,她一連數年都痴痴傻傻,幸虧萬夫人如親姊般悉心照料開解,十歲那年她終於清醒過來。後來局勢變化,仇家也遭了報應,萬夫人的父親這才敢把她領出來,送到遠方叔父家中。
叔父叔母都是慈愛之人,視她如己出。可哪怕如此,夜半被窩裡,小小的她依舊淒涼惶惑,思念父母,更別說欺凌她的女孩們不知多少次的譏笑她‘無父無母沒有教養’。
尹氏和尹姁娥從未聽過此事,一時都呆了。
那邊廂,尹大人正在前面宴客,聽僕婦傳道妻子痛哭不止,臥床不能起身,連忙回房去看,知道其中緣故後,二話不說也給了么女一個響亮的耳光,先罵了一通‘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云云,接下來再是一通訓斥,手板,罰抄……只差沒跪祠堂了。
順風順水活了十五載的尹姁娥小姑娘,這下一氣把所有責罰都領全了。
與淒風苦雨的尹姁娥相比,少商這裡簡直和風細雨。
回到程府後,阿苧見她一頭一臉的傷,心痛的不行,默默流了一臉盆的淚水,誰知給少商換下髒破的衣裳時,又發現她衣裳之下甚少傷處,細嫩的肌膚幾乎完好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