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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商有話憋在喉嚨中,最後什麼也沒說,扭頭去吩咐底下——心底惦記著,回頭要跟樓垚說一聲,都是有官身的大人了,要會看上官臉色,倘若事出緊急氣氛緊張,就不要問三問四了,先辦事再說。
她回到安置自家車隊的院落,先將傷員都清理出來,託付給樓家管事;然後讓這幾日閒散休憩的家將護衛們整備弓弦刀馬,以備再戰;接著清點剩餘的火器,並將藏在幾兩輜車底層的火油硝石還有火藥等物取出,親自監督配置秘器。
這番舉動自然驚動了何昭君,她顧不得產後體虛,讓奴婢們抬著自己去找少商,少商忙將她請進內室,簡略解釋一番後寬慰:“……就是這樣。其實我也不甚清楚究竟出了何事,不過霍大人這樣必有他的道理。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和阿垚有事的。”
何昭君心緒稍定,又問:“阿父留下的部曲我帶了兩百在身邊,他們這些年雖少於戰陣,但總比尋常鄉勇強些。你們也不必到處借兵了,只管拿去用!”
一股智商上的優越感立刻湧上少商心頭,她得意道:“你們夫妻倆可長些心眼吧,我適才的話你沒聽出端倪來麼?霍大人讓手下去西面治所借兵,卻不肯調動東面近處幾個郡縣的人手,這是為何?豫州與徐州相鄰處有四五個縣,你知道到底會在哪裡出事啊。所謂敵不動我不動,一旦哪裡有事,各方能夠立刻聚集,這個道理你懂是不懂啊!”
何昭君被噴了一頓,反唇相譏:“這道理我是不懂,不過你不也是聽了霍侯的吩咐才想明白的麼?”
少商無語凝噎——好,你有種。最後她只能道,“行了,你回屋去歇著吧,我把隨行的婢女庖廚還有傷員都留下了,你照看著些。”
如此忙忙碌碌直到天黑,霍不疑終於空下來找她。
晚風徐徐,高大英挺的青年一襲銀絲織繡的月白常服,衣襟當風,身姿筆挺,軒然若湛,而少商剛從配料房出來,頭髮凌亂,額頭沁汗,兩袖高高縛起,身上還裹著烏漆嘛黑的圍裙。
霍不疑輕笑一聲,少商不悅:“你笑我模樣狼狽麼!新配好的火器可不分你用!”
霍不疑也不氣惱,拉她在涼亭中坐下:“我沒笑你狼狽,只是想起了那年在滑縣郊外的獵屋中——那時你也是這般模樣,繫著襻膊,裹著圍裙,身上亂糟糟的。”
少商想起來了,嘆道:“如今想來,除了宮中歲月,我與你相見大多是狼狽不堪的。不是在橋底下幹壞事,就是僵在馬背上下不來,再不然就是嗚呼哀哉等人來救。”
霍不疑微有驚異,而後笑道:“你覺得狼狽,我卻覺得你那些樣子挺討人喜歡的。”
少商嘆道:“真該讓陛下聽聽你這話,當初他給你尋的親事都錯了。”
霍不疑哈哈一笑,把女孩攬入懷中,兩人並肩而靠。
少商苦著臉:“要不我以後別出門了,怎麼一出門就出事啊。”
霍不疑揉著她的頭髮,溫柔道:“不會的,否極泰來,你前二十多年把該折騰的都折騰完了,以後就會順風順水,歲月安穩了。”
少商仰頭看他,嫣然而笑:“你也是。你已經把一輩子要吃的苦都吃完了,以後再不會有苦難艱險了。”
月色清涼如紗,涼亭旁的水井軲轆少許晃動,發出咕隆咕隆的輕輕聲響——製作火器最怕走水,是以少商選擇的配料房就在這座有水井的庭院中。
霍不疑脫下外袍放在石桌上,走到水井旁捲起袖子,也不見他使用軲轆,單臂輕輕一揮一抖,便從水井中拎出一桶清水。他生的肩寬背挺,腰杆勁瘦,彎身時便如虹橋跨嶺,沉穩亦是旖旎。少商看的有些出神,忽想將來她也能有這樣一個俊美高大的兒子,人生多美好。
霍不疑不知她心中念頭,從懷中掏出絹帕在清水中沾濕了,過來擦拭她臉頰上的塵污與汗水,嬌嫩瑩白的肌膚透著勃勃生氣,好像剛從枝頭萌出腦門的倔強花苞。他輕聲道:“家母最愛親手侍弄花木,每每弄的一臉泥污,阿父便為她擦拭。”
少商看著他的臉有些恍惚,順嘴道:“不如你叫我阿母吧。”
霍不疑手上一停,少商連忙擺手:“啊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討你便宜,也不是對先人不敬,我累糊塗了說傻話呢。”
霍不疑眸光流轉,靜中帶嗔。
少商見他不跟自己計較,趕緊跳開話題:“我聽說你叫人鑿來好些大石塊,是何用處。”
霍不疑又去水桶中絞了一次絹帕,回來給她擦手:“做個簡易的攻城錘。”
少商先是哦了一聲,然後驚叫:“什什麼,你要攻打那兩座屋堡麼,可三兄他們還沒回來你怎麼就知他們不妥,你是不是太過杞人憂天了。”
霍不疑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微笑道:“我能好端端的活到今天,靠的就是杞人憂天,有備無患。”
少商心頭一動,看著他深褐色的眸子:“……你不是令尊,你不會遇到凌益那種人。”
霍不疑將絹帕疊的整齊方正,放在石桌一旁,淡淡道:“……我的確不是家父,凌益這種人但凡露出些端倪,我斷不會容他活過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