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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教我寫字讀書,叫你費心了。”少商感激的笑道。
樓垚搖頭如風車。他一點也不覺得費心,他簡直喜出望外好嗎。自小他在兄姊跟前都抬不大起頭來,如今居然被心上人用這樣仰慕的眼神看著,細弱謙遜的聲音問著一字一句,他簡直心花怒放好嗎。
為了滿足教學需求,素來避筆墨如洪水猛獸的樓小公子破天荒勤奮起來,不但叫隨從去山陽郡父親書房裡取書捲來當教材,還夜夜複習幼時曾背過的書籍內容。
待去取書的隨從將前因後果說清楚後,本想叫回兒子的樓郡丞立刻打消主意,趕緊送去十幾筒竹簡,順便還打包了許多衣物金錠,吩咐兒子‘就在那兒住一陣,和程叔父學些為人處世,不用急著回都城’。
桑氏聽說後,氣的都笑了:“樓大人是積年的郡丞,卻叫兒子跟你一個縣丞來學‘為人處世’?”這真是她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我如今已是縣令了。”程止連忙糾正妻子。
“是‘代’的!”
不論長輩心裡如何盤算,樓垚在縣衙住的愈發心安理得。
少商也對這情形十分滿意。如今擺在她面前有兩樁難事,一者,沒料到自己這麼快就有人要了,而且還是很好的門第。是以只會通讀處理事務用的府衙文書顯然不夠,她必須學會那種圖畫文字並高端書籍。二者,不論是不是為了未來的婚姻幸福,她最好牢牢抓住樓垚,儘快培養感情。
少商統籌規劃一番,索性留住樓垚在身邊,剛好兩個難處一道解決。而樓垚便如一頭撞上蜜糖做的石磨,心甘情願的帶上籠頭拉起磨盤來。每夜努力複習學問,然後白日裡好反哺給半文盲的未婚妻。如此一來一往,整日忙的不亦樂乎,哪有功夫去外面應酬。
於是不過短短數日,‘小程大人家風儼然,其姪看管夫婿嚴厲’的流言就傳遍了全城。
桑氏無端中了一箭,真是好氣又好笑,扯著丈夫的耳朵笑罵道:“當初他們要贈你舞姬,我可是叫你收下的呀!這群人,好些年前的事了,還記著呢!”
程止連連討饒:“真要算家風,也輪不著你,上頭還有元漪阿姊呢!回頭咱們把這筆帳跟她算去!來來,先坐下,坐我這裡嘛……咱們先捋捋……”
不等夫妻倆在屋裡情濃意厚的算完帳,少商終於恢復的可以出門下地了。
此時已是早春二月末,大地回春,田間枝頭的冰雪一齊融化,濕潤的泥土間冒出細絨絨的青草尖尖,雖然騎在馬上仍舊冷風撲面,但不像嚴冬寒意那樣肅殺無情,反倒帶著幾分好商量的脾氣,是以樓垚便每日要帶少商出門走一圈。
有時在城內各商坊里轉轉,挑幾樣有趣的物件,有時會一路騎馬出城,四鄰鄉野到處漫走。如今早已肅清月前作亂的賊匪,又有兩家的家丁護衛尾隨,倒也不怕遇險。
有時走的遠了,往往天色將黑才回城,程止宛如個討人厭的門衛叔叔,每日都要板著臉向這雙小兒女重申一遍城門關閉時間。
樓垚和少商低著頭,好像兩隻小鼴鼠一樣在底下互看偷笑,然後抬頭時候作出老實聽話的模樣,唯唯點頭稱是,然而第二日照舊往鄉野深處跑。
更讓少商歡喜的是,素來和自己互懟慣常的豬蹄叔父,居然送了她一輛極為輕巧精緻的軺車——可供兩人並坐的小小車輿四面敞開,通體漆紅描金,宛如稚齡少女般鮮妍活潑,頂上是圓圓亭亭的輕盈傘蓋,車軸彎曲如頸項,兩個車輪不但牢固結實,為了防震還包裹了幾層不知什麼獸類的皮革。
“叔父,這真是送給我的嗎”少商愛不釋手,不停摩挲著漆光鋥亮的車壁。她還記得當初考上大學,舅舅送了她一輛超級可愛強勁的電動車,讓她在校園內省下好些腳力。
程止笑的一派慈祥:“不是我送的,是你叔母送的。”
“多謝叔母啦!”少商高興的幾乎跳起來,心裡覺得叔母真是這世上頂頂好的人。也不顧就在後院馬房,跳著撲上去在桑氏臉上親了一口。她雖會騎馬,但長久顛簸終究不適,如今有了這輛小小軺車,去哪裡都便當了。
桑氏忍不住笑起來,同時暗中伸手擰了丈夫的腰上一把。
“可,可我不會駕車呀?”少商開心的差點忘記這茬。
程止和藹的簡直不像平常:“讓阿垚教你呀。”
樓垚自然奮勇應下。
就如會騎自行車的人很快就會騎電動車一樣,其實會騎馬的人學趕車也不難,不過兩天功夫,少商已能將竹鞭甩的呼呼有力,鞭子都不用落到馬臀,只憑竹梢輕拍和鞭響就能驅動這輛軺車了。其後數日,她迫不及待的駕著這兩朱紅色的小軺車滿城晃蕩,自覺手熟之後,便和樓垚出城向東去看看。
早春寒風俏,少年馬蹄急。
少商一手拉馬韁,一手持竹鞭,輕輕巧巧的駕車緩行。美目四顧,觸目所及俱是鄉人農婦忙忙碌碌的聲影。或在燒荒,或在犁地,或在沃肥;田間時有悠揚的農歌唱起,也不拘是誰先起頭的,聽到的人多會笑著和上兩句,由近及遠,此起彼伏,唱和不斷……
來這裡這麼久,她仿佛這些日子才認識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此情此景,除了荒冢的無名墓地猶自冷風殘月,月前那段血腥殺戮仿佛不曾發生過,不論是否失去過親人摯友,泥土一樣任人踐踏又亘古永存的人們,始終充滿著希望的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