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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在外之時,夜深靜謐之際,他是否也曾這樣於帳外仰望天幕。
漠北的寒夜滴水成冰,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可帶夠了禦寒衣物,當初他離去匆忙,她給他做的手套護膝不知有沒有帶去,多半是沒帶去了,不然他手背上也不會生了凍瘡……
少商一夜無眠,待天際浮現第一抹淺藍,立刻讓兩名斥候出身的輕騎去打聽消息,同時命人埋鍋造飯,讓大家飽食一頓熱食。飯熟湯熱,少宮伸著懶腰從帳篷里爬出來時,看見胞妹連飯也顧不得好好吃,正聚精會神的對著一張地圖反覆查看。
不久,兩名輕騎趕回,她忙問情形。
其中一名略年輕些的輕騎上氣不接下氣,另一名肅色答道:“回稟女公子,那條峽道果然不妥。我們先去酒肆打聽,老掌柜說昨日本無往南的客商,誰知我們離開後,來了一群要去南邊探親的人家。於是我們立刻快馬追趕,峽道前幾里尚有車轍馬蹄和腳印,然而峽道過半再不見任何痕跡。”
這時那位年輕些的騎士喘勻了氣:“酒肆老掌柜明明說過,那戶人家拖家帶口足有二十多人,四五輛車,於傍晚時分經過那峽道,怎會走到一半就憑空消失了呢。於是我倆又回去搜尋,果然發覺其中一段峽道隱約有血跡,卻被人用黃沙覆蓋。我倆又往前走了一段,發覺山腳下一處泥土似是新掘的,於是挖開一看——女公子,竟是好些屍首……!”
少宮差點倒翻手中的粥碗:“真有這種事?!”
“莫非是圖財?”少商問。
年長些的騎士道:“屬下看不像,雖只匆匆一瞥,但屬下看見幾名婦人手腕上尚有銀鐲,嗯……一名襁褓中的幼兒的金腳鐲也還在。”說到最後幾個字,他也是不忍。
少商神色冷了下來,少宮抖著竹箸追問:“興許是尋仇?”
“也不像,所有人的頭顱都在。”年輕騎士道。
少商點點頭——時人復仇的標準流程,總要割下首級告慰某人某事的,當年何昭君就是這麼操作的,有功夫埋屍掩蓋痕跡,總不會沒時間割頭吧。
“既不是圖財,也不為尋仇,看來是別有圖謀了。”她冷冷道。
少宮放下碗筷,著急道:“嫋嫋,看來外頭的確有一夥歹徒,只是不知沖誰來的,我們還是趕緊回曲夫人那裡吧。”
少商沉吟片刻,再問那兩騎士:“依你們看來,這夥人有多少。”
少宮心頭一跳,百發百中的預感到胞妹又要搞事。
預估敵人數量是斥候的看家本事,那位年長些的騎士道:“從被掩蓋的打鬥痕跡來看,人數約有兩百左右,以常情估計,至多四五百。”一般會留三分之一的人馬押後,最多一半。
少商贊同:“不錯,我也覺得最多五六百,再多也不能夠了。梁州牧治下的郡縣太守們不至於疏忽到放入近千賊人而不知。”尤其是在如此時局,諸位太守怕自己治下鬧出事來,想必加倍管控兵械武裝。
少宮在旁聽的雲霧茫茫,眼睜睜看著胞妹將四名侍衛首領以及另兩位細作出身的程府家丁召至帳中,如此這般的吩咐一番。
“……我只盼此番舉動不會太托大。”她兩手按在地圖上,沉沉嘆息。
一名首領抱拳道:“女公子不必擔憂,殘殺無辜百姓者,死有餘辜,別說有女公子的吩咐,我們兄弟平日裡看見了,也是要插手的!”
其餘幾人紛紛應和,然後領命而去。
待人走乾淨後,少宮猛的起身,低吼道:“你究竟要做什麼?!”
少商眼睛沒離開地圖:“我要替天行道。”
“你別胡鬧了!”
少商看向胞兄:“我讓人假作去那岔口酒肆採買飲食,並傳出風聲——已知昨夜峽道有路人被截殺,幸虧昨日下午我身體不適,在附近曠野紮營歇息,這才逃過一劫。如今害怕之餘已決定原路返回,去最近的安國郡太守那兒避一避。回程路上除了之前路過的那片花草茂盛的谷地,再無可歇息之處,因我身體不好,行路緩慢,不得不採買許多東西。”
“你想引蛇上鉤?你瘋了吧,人家預謀不軌,我們躲還來不及,你倒要上趕著上去!你這樣膽大包天,待我告訴阿父阿母,看他們不打你!”少宮額頭青筋猛跳,“你老毛病又犯了!該膽大時步步遲疑,該小心時打架拆橋肆意妄為,真是不知你是哪輩子修來的冤孽!”
發完脾氣,他又軟聲勸道:“你這又是何必呢,說不定人家根本不是沖你來的呢。”
少商目光平靜:“若不是沖我來的,聽見我放出去的風聲也不會有動靜。若真是沖我來的……哼,一旦我回到太守的治所甚至曲夫人處,他們必不敢追擊,是以非得在我回去前截住我不可。”
“那不是正好!等我們回去了,再慢慢捉拿這幫混蛋不好麼!”
“等我們回去,他們固然抓不住我了,我也抓不住他們了——我至今尚不知這幫人是何來歷,如何捉拿?!”少商聲音如錚,“那些無辜百姓可是因我而死的,不能白死!”
少宮沉默了。
少商從行囊中找出一方小木匣,雙手端至少宮面前:“這裡面有臨行前阿母給我的派貼,還有萋萋阿姊贈我的萬家印信,請三兄領幾名侍衛快馬去安國郡治所——安國郡太守是萬伯父的多年好友,曾來家中赴宴,為人豪邁爽直,三兄請他發兵來支援,他必肯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