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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在這座客院中將就一晚,第二日梳洗穿戴了,吃過早飯,齊齊往前院去,長房留守的管家僕婦們已經等候多時了。
長房是柳復柳二叔當家,連僕人都已經習慣了欺壓柳東行,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但私底下也是議論紛紛的。眼見著柳東行拉著文怡往正位上坐了,幾個管家眼睛瞪得老大,互相交換著眼色,猶豫著不知派哪一個出面勸阻。
柳東行只當沒看見,淡淡地道:“昨兒我吩咐了,要備三牲香燭,預備祭祖事宜,可都準備好了?”
一直靜候在側的舒平上前一步道:“回大爺話,小的昨兒請這裡的管家幫忙置辦,但管家們只說事忙,小的只好自個兒去衙上採買了,如今還只備得了香燭,三牲鮮果,怕是要等到晌午時分。”
柳東行點點頭,正要說話,長房一個管家卻被同伴們推上並:“行大爺,這...不合規矩吧?老爺不在場,您祭的哪門子祖呀?”
柳東行漫不經心地道:“我娶了媳婦,做了官,回鄉祭祖還要二叔在場麼?這又是哪門子的規矩?”
幾個管家乾笑著,又推了方才那人一把,那人只得說:“行大爺,若只是新媳婦入門倒罷了,您...您真的是只為了這兩件事祭祖?”
柳東行笑了笑,掃了眾人一眼:“我竟不知柳家子弟祭祖,幾時連下人都能插手管了?若你們不放心,怕我會在祭祖時剝了你們老爺的麵皮,我就再等幾天又如何?橫豎你們老爺很快就會回來了。他要告老回鄉,自然也是要祭祖的,到時候,我做晚輩的就跟他一起祭了,也省得祖宗們生氣!”
他輕輕巧巧的一句話,仿佛是在油鍋里丟進了火星,瞬間讓整個大院的人一片譁然。
第三百三十四章 柳氏族人(二)
短短一個時辰的時間,柳復辭官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條柳巷,柳氏族人無不愕然。
柳家長房這一支,向來是族中最有權勢的,不但世代都是族長,而且功名、官位都比別的房頭強一些。柳大老太爺就是族中有史以來品級最高的官,柳復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就因為他的官做得大,所以,儘管每一個族人都清楚,他是個扶正的妾生的,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奉他做了一族之長,除了在他夫妻對柳東行欺壓太過時出頭說幾句,或是小打小鬧地給他添點麻煩外,就沒想過能真的把他從族長的位置上弄下來。直到柳七老爺升了六品,才有族人起了點小心思,覺得如果別的房頭也出了大官,興許就能把他比下去了,但那絕不是一年半載能辦到的事。
誰能想到,這麼一個人物,居然在壯年時便要辭官歸鄉?以柳復的年紀,再做上十年官都沒問題啊!
大部分親近柳復的族人便開始懷疑,這只是柳東行編造出來的謊言,是哄騙族人的。有的人說了:“那孩子從小在老二媳婦手底下沒少受苦,咱們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但誰叫他沒福氣呢?小小年紀的,就死了爹娘,還生就那麼個陰沉脾氣,不懂得討人喜歡,受點委屈也是常事。如今好不容易在北疆撈了點功勞,做了官了,雖比不得他叔叔,也有從四品這就抖起來了吧?他說不定是想拿這話來哄我們,讓我們捧著他,給他多劃拉點好處的。這兒離京城那麼遠,路上都要走十來天,等我們打聽到他二叔沒辭官的消息,他也撈夠好處走人了,我們還能打朝廷命宮不成?
這種說法一出,便有不少族人覺得可能性很大,還有人說:“這就對了,老四昨晚上不是還抱怨,說行哥兒跟他提當年分的那小院的事兒了麼?這是行哥兒在提醒咱呢,族裡的子弟要獨立門戶時,除了宅子,都會分上一塊地的,他是長房的嫡系,他老子又是嫡長子,按說要比別人分得多些。他這是跟咱們算舊帳來了!”
“憑……憑啥啊?!他老子死的早,長房的家產都給老二了,就算要分,那也是老二的事兒,跟我們什麼相干?!難不成還要咱們別的房頭給他分家產不成?!”
“你激動個啥?他分家出去是老二做的主,一定已經分過銀子田地什麼的了,頂多就是少幾畝族田,不拘哪兒,劃一塊給他得了。他是在外頭做官的人,哪裡還缺這麼點地?”
一群人鬧哄哄地吵成一團,還有幾個族人,素來與柳復一家不大對付的,則找上了柳四太爺,也在商量這件事。他們的態度稍好一點,覺得柳東行是否說了謊,都在其次,關鍵是他該得的那份族田要給他。
柳四太爺沉默著不說話,後來家人來說,柳東行請族老們去商量明日祭祖儀式的事,他才領著幾個弟弟侄子過去了。
柳東行與文怡就在花廳里招待了他們,文怡十分柔順地擺出賢惠媳婦的架勢,垂首立在一旁侍候茶水,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說話時也是輕聲細語的,恭順萬分。那幾位族老中原有人看不慣她是顧家女身份的,見狀倒有幾分改觀,只有柳四太爺,仍舊是那不咸不淡的態度,甚至還藉口要商量正事,命她迴避。
柳東行微微皺了眉頭。
他知道四爺爺不喜柳顧氏,連帶的也不喜歡文怡,但他早就又是寫信,又是請託叔嬸們傳話,為妻子說了無數好話了,四爺爺不過是才見文怡,哪裡來這麼大的偏見?
他看了文怡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愧疚,文怡倒沒放在心上,安撫地朝他笑笑,便行禮退了下去。祭祖儀式的具體安排需要幾位族中長輩商議,但用的東西卻用不著他們拿主意,她帶人安排去了。還有那處小院,也要僱人去打掃呢,若是過幾天柳二叔一家真箇回來了,他們夫妻未必樂意繼續住在這宅子裡。
文怡才離開,柳四太爺就立刻問上了:“行哥兒,你給四爺爺說句老實話,早上你傳出來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老二在京城好好的做著官,怎地平白無事就辭了?!”
柳東行笑了笑:“自然是真話,我有什麼必要說謊呢?二叔辭官的緣由有些複雜,說的多了,不合適,四爺爺只當他是做官做的不耐煩了就好。”
一旁的柳八太爺忍不住插嘴了:“行哥兒,你這話荒唐的沒邊兒了!世上哪有人做官會做的不耐煩的?你二叔做官的癮頭這般大,為了做官,連族裡的事務都丟給你四叔了,也不管先前為了爭這個位置費了多大勁頭。如今一句不耐煩就把官辭了?!他可是做到大學士了!別人都說,他這個官只要繼續做下去,過個三年五載,就是穩穩噹噹的……呃……那什麼……太師太傅的命!連新皇帝登基,都要讓他三分!”
柳東行冷笑:“這是哪裡傳得胡話?八爺爺在聽到有人這麼說,就該一耳光子刮上去!聖上還健在呢,太子殿下雖是儲君,卻從沒人敢說什麼新皇帝登基的話,要是傳出去了,遇上個叫真的御史,就是掉腦袋的罪名!”
柳八太爺一輩子都沒出過恆安,本就是個沒什麼見識的,聞言也嚇得縮起來了:“不……這部都是聽別人說的麼?我哪裡知道這些?行哥兒,你別嚇我。”
柳東行對柳四太爺道:“您老人家也別多心,其實這事兒說來也簡單,去年四月裡頭,我回這裡住過些日子的,二嬸不是帶著寧弟和我去了她娘家平陽一回麼?在哪裡遇上了王妃大姑姑的兒子,東平王世子,玩了幾日,結果回到京城後,二叔被人參了一本,說他有攀附王府的嫌疑。誰都知道咱們家跟東平王府是親戚,這罪名就是個笑話,但那時候皇上正不待見東平王爺呢,就連累二叔貶了官。這事兒你們都是聽說過的吧?”
柳四太爺等人都點頭:“聽說過。”其中一人道:“不是說後來又升回去了?幾個月前還又升到了大學士?皇上跟老二是幾十年的交情了,又是姻親,便是一時生了氣,過後氣消了就沒事了。”
柳東行輕笑:“皇家的人,生個小氣,天下都要抖一抖的。二叔再能幹,也擋不住東平王府那邊太會惹禍啊!聽說東平王一家子不知為什麼跟皇上頂起牛來了,鬧得最後被勒令速回藩地,不許在京城多待,結果他們還不消停,聽說常常向太后告皇上的狀。皇上氣得呀……又不好治親弟弟的罪,只好拿別人撒氣。二叔就是被大姑姑給連累了,加上身上本來就不乾淨,被幾個御史揪住錯處參了又參,他一時惱了,想著上本辭官,可以提醒一下皇上,讓皇上念在多年清分上,治那幾個御史的罪,沒想到皇上二話不說就准奏了,他又不能反口,只好就這麼認了。”
柳四太爺等人都睜大了眼,紛紛說:“老二怎麼能這樣糊塗呢?!”
“是呀,辭官的話是能隨便說出口的麼?皇上那是什麼人呀?金口玉言,跟皇上玩心眼,這下自作自受了吧?“
“我看啊,他這是豬油蒙了心,以為皇上會看在多年情分上拉他一把的,也不想想,他既讓身上不乾淨,人家御史參他也是正理,他不尋思著好好認罪,求皇上開恩,居然還想對付人家,有這樣的結果,那就是活該!”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柳東行忍住嘴邊的笑意,嘆了口氣:“二叔恐怕也正後悔著呢,但這種事是回頭要吃的,皇上都開了金口,二叔再不情願,也只能回歸故里了。四爺爺、七爺爺、八爺爺,眾位叔叔們,等二叔回來了,你們可別再往他的傷口上撒鹽了,只要心裡有數就成。”
眾人忙應了,只是個人個有思量,柳四太爺倒是擔心另一件事:“你二叔要辭官歸鄉,倒也沒什麼,但他會不會留下什麼麻煩是呀?不是說有御史捉住了他的錯處麼?到底是什麼罪名?不會連累族人吧?”
柳東行安撫他道:“沒事的,四爺爺,二叔的罪名雖然不少,但皇上金口玉言許他辭官,就是放過的意思了。只要他以後安安分分的,念在那幾十年情分上,皇上也不會為難他。只是他到底是待罪之身,外人不知道,還會敬著他是朝中老臣,咱們族裡自個兒清楚,還是不要打著他的名號在外頭惹事的好,不然一不小心引火上身,他可是沒那本事保咱們的。”
眾人又紛紛應了,接著便是一番長吁短嘆,感嘆著柳家有史以來爬得最高的柳復,仕途就這樣被斷了,皇帝發了話的,恐怕將來很難再起復了吧?不過這樣也好,這柳老二仗著自己官做得大,不把族人長輩放在眼裡,如今沒了官職,正好壓一壓他的氣焰。
有一位叔叔試探著問:“行哥兒,你二叔既然不成了,這長房的當家之位…….你要不要拿回來?再怎麼說,咱們柳家也是恆安有名的,老祖宗傳下來的名聲,怎能叫個有罪的人給玷污了呢?”
眾人齊齊一愣,接著便反應過來了,面面相覷。柳四老爺道:“這話說得有些道理,行哥兒,你是柳家長房正兒八經的長子嫡孫,論理比你二叔和弟弟更名正言順,從前你年紀小,沒人撐腰,倒也罷了,如今你也是官了,合該正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