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頁
仲茂林有些吃驚,但臉上很快就閃過一絲喜意,磕頭退了下去。
文怡不解,跟著祖母到了正屋,見石楠已經帶著幾個丫頭婆子把祖母的物事都搬進了正屋西暖閣里安置,忙問:“祖母,這是怎麼回事?您決定要把十五嬸接過來了麼?可那也沒必要把自己的院子讓給他們呀?!”
盧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傻丫頭,後院有小門通向夾道,只要把中門一關,兩家便能互不相擾,豈不便宜?更何況他家人口不少,若不讓出後院,讓他們住哪裡去?總不能叫九房的人住了我六房的正房吧?!”
文怡明白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聲道:“我只是見他家境況堪憐,八房似乎也不大樂意讓他們久住,再說……十五叔幫了我們好幾回忙……”
“祖母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盧老夫人淡淡地道,“其實也不是祖母提出讓他們搬過來暫住的,你十五嬸如今有了身子,又體弱,本不該挪動,只是八房也遭了匪劫火燒,心裡也有怨氣,加上你十五叔在他家屋裡咽氣,他家便覺得不吉利。主人有了這個心思,底下人又怎會用心服侍?你十五嬸自打清醒過來,便有心要搬走,原是打算去你十七叔家的,但一聽說你十七嬸和你五姑姑偷偷去了長房賣好,便再不肯去了。祖母想著我們六房與九房向來處得好,這裡離你十七叔家又近,讓你十五嬸帶著孩子搬過來,三家人也好相互照應。今日族裡立了新族長,又要議修補房屋的事,不過兩三天就有了章程。等九房宅子建好了,他們再搬回去不遲。”
原來如此。十七叔的宅子其實就是宣和堂以前西路後方的院子,用牆隔了兩進出去。原本內宅的過道便成了他家與六房宅子之間的通道,與盧老夫人一直住的後院,有角門相通。九房的人搬過來,確實方便照應,只是……
文怡眨了眨眼:“十七嬸如此行事……只怕十五嬸不樂意她來照應吧?”
盧老夫人不以為然:“你十七嬸的做法有什麼不對,自有你十七叔管教,九房的內務,我們六房不消理會得。他們兩家原是親兄弟,我們不能叫人指責六房離間人家骨肉親情。”
文怡心領神會,但自家明明是好心幫人,卻要處處提防他人非議,叫她不由得心下暗嘆。因怕祖母心裡不高興,她頓了頓,笑道:“如今有誰敢這般睜眼說瞎話?!賊人來襲時,是您下令家人高聲示警的,救了許多族人呢!今日大會,也是您開口說了公道話,才讓長房與二房開始商議族人們劫後的救助撫恤事宜。您老人家在族中的威望可高著呢,人人都敬重你,想必從今往後,再不會有人不知好歹地怠慢您了!”
盧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輕斥:“誇誇其談!”文怡抿嘴偷笑,並不以為意。盧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方才嘆了口氣,低喃:“只盼著你十五嬸能堅持下來,好好把孩子生下……”文怡一聽,想起母親與弟弟,面上也不由得黯淡了幾分。
前院家人忽然來報:“老夫人,小姐,舅老爺一家來了!”文怡吃了一驚,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痕,扶著祖母趕往前院。
聶家昌身上還帶著幾分風塵僕僕,似乎是趕路過來的,一進門便先四處張望,見宅子沒事,又拉著六房的門房錢叔細問外甥女兒安危,得知全家平安,方才鬆了口氣,領著妻兒往前廳看茶。文怡一出來,他就起身趕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幾回,才紅了眼圈道:“老天保佑,可嚇死舅舅了!”一抹臉,眼淚便往外飆。
文怡也紅了眼圈,行禮道:“讓舅舅擔心了,外甥女兒一切安好。只是外頭大門叫賊人砍了幾刀,有驚無險罷了。”
聶家昌胡亂點頭,忽然瞥見盧老夫人在側,醒悟到自己失了禮數,不由得老臉一紅,退後幾步見禮:“見過老太君。”
盧老夫人對他倒是和顏悅色了些,微微點頭:“舅老爺有心了,是昨兒從平陰出發過來的?”
聶家昌微笑以對,秦氏插嘴道:“可不是麼?他一得到消息,就嚇得跟什麼似的,立時叫人喚了兒子回家,又讓人打點馬車,全家連夜趕過來了,路上都顧不得休息。我早勸他,老太君是個經年的老人家,外甥女兒又精明能幹,既是早就有了提防,又怎會涉險呢?!況且傳聞說匪徒已經被官兵剿滅了,顧莊只是燒了些屋子,想必外甥女兒不要緊。他只不信!”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轉身去正位坐下。聶家昌回頭瞄了妻子一眼,聶珩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跪下向盧老夫人見禮。文怡明白了他的用意,便在他起身後,趕緊向秦氏請安問好。
眾人見過禮,各自落座。盧老夫人才微笑道:“這回匪劫,確是兇險,九丫頭的一個叔叔沒了,家裡房子也燒了大半,留下孤兒寡母,怪可憐的。我便勸侄兒媳婦,她肚子裡還有孩子呢,便是再傷心,為了骨肉,也要好生保重才是。還好她是個明事理的孩子,已經安穩下來了。如今族裡正商議著,要如何助他家恢復元氣呢!”
文怡暗叫一聲不好,看到舅舅的臉色果然黑了,忙乾笑著插嘴道:“記得此前表哥中了案首後,曾提過要辦喜事了。不知如今婚期可定下了?舅舅舅母別笑話,鳳書姐姐早與我約好了,若是我不去,她必不肯依呢!”
聶珩眉間帶著幾分憂色,面上卻掛著微笑,答道:“這事兒表妹儘管放心,自然少不了你頓。婚期已是定了,就在九月里。”
秦氏聞言也露了喜色:“若不是為了珩兒八月科考,怕他成了親後會分心,下個月就要辦的,如今只好推遲些。等珩兒考中了舉人,辦親事也更體面。”
聶珩苦笑:“母親,兒子不一定能考中,您在老夫人面前說這樣的大話,若是兒子到時候沒中,豈不是讓老夫人和顧表妹笑話了?”
秦氏不以為然:“瞎說,你怎會不中?!”
聶家昌的臉色緩和了過來,含糊一句:“做人還是謙遜些好。”秦氏方不提了。
文怡擔心地看著祖母,盧老夫人總算看在孫女面上,也放緩了神色:“珩哥兒素來聰明,又中了案首,今科必中的。屆時雙喜臨門,倒是可喜可賀。”
文怡看著舅舅的臉色也好看了,與聶珩對視一眼,都各自暗暗鬆了口氣。
聶家人趕了這麼遠路到來,總不能讓人馬上就走,文怡立時便請示了祖母,叫廚房安排了一頓飯菜。只是顧莊如今正忙亂,下午九房的人又搬東西過來了,不好招待聶家人。聶珩便趁機勸說父母進平陽城去住,順道探訪幾位朋友,好將父母與盧老夫人隔開了。
文怡坐著小車,領了送客的差事,一路將舅舅一家送出莊口。聶家昌見外甥女兒已經離顧莊半里遠了,便叫她別再送,又叮囑了幾句話,便要帶著家人走了。秦氏臉上帶著笑,欲言又止,終究笑著說:“千萬要陪你祖母來吃你表哥的喜酒,舅母還有事要與你祖母商量呢!”
文怡覺得她笑得頗有深意,有些費解,見聶珩走過來,方才將心頭疑惑壓下,轉向表兄。
聶珩猶豫了一下,才道:“這回真是萬萬想不到……幸好表妹平安無事,今後我會行事周全些……”
文怡笑著打斷他的話:“表哥已經盡全力了,有些事並不是我們能攔得住的。況且表哥已經救下了平陰一地百姓,又何必再強求更多?大表哥,我平安著呢!”
聶珩苦笑,卻也明白了她的用意,微一點頭,便隨母親上了馬車,一起離開了。
文怡目送他們遠去,心裡卻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雖然十五叔不幸遇難,顧莊又有許多人家遭了劫,但過了這一關,便再無大難了。舅舅一家平安無事,表哥即將科舉,年內就要成親,家中祖母也安好無恙。她前世所經歷的種種憾事,大都平安度過。真真是佛祖保佑,她這輩子,總算沒白活!
文怡忽然覺得很想哭,只是記起這是在外頭,方才勉強忍住,回身招呼丫頭們上車,命郭慶喜回莊去。才到得莊口,便見到一大堆人馬塞在那裡,卻是柳家的馬車與護衛。
柳家這是要走了?!
文怡吃了一驚,萬萬想不到他們會走得這麼快。東平王世子已經出發了嗎?柳東寧與文慧的事還沒有結果吧?長房才丟了族長之位,三姑母這麼快就要走人?!
最重要的是,柳東行的親事……
車馬騷動,又有人從莊裡出來了。眼看著他們就要出發,文怡命郭慶喜將車駛向路邊避開,聽到冬葵在耳邊小聲問:“小姐,那您和柳大公子的婚事怎麼辦?”她咬咬唇,無言以對。
路邊除了她的馬車,還另有行人圍觀,當中也有顧莊的住戶,在那裡小聲議論:“柳家怎麼說走就走呢 ?一點兒風聲沒聽見!”
“你沒聽說麼?柳夫人原是打算讓兒子和娘家侄女兒定親的,結果那位小姐……咳,偏柳少爺是個痴心的,柳夫人為了兒子,只好帶他走了。”
“論理他們也早該走了,便是回娘家省親,也沒聽說住這麼久的。聽說他們家跟那個世子是親戚!”
“哎喲喲,那是該走了,不然怎的好意思?!我先前還以為那樣的尊貴是知禮的,沒想到是個白眼狼!”
“不是聽說結親的不光是柳夫人的兒子跟顧家長房的小姐,還有她侄兒麼?”
“誰知道呢,眼下哪裡是說這些事的時候?!更何況,她哪裡還有那個臉?!聽說顧家族長現在是二房的了!”
“真的?快給我說說……”
眾人正議論間,柳家人聽聞主母一聲令下,便相繼往官道的方向進發了。車馬掀起陣陣塵土,逼得圍觀的人群飛快散開。
文怡並沒讓人走,只是聽著外頭的車馬聲過去了,方才眼圈一紅,猛地掀開車簾往外瞧,便看到在柳家車隊的最後,柳東行正騎在馬上,回頭看過來。
她怔了怔,兩眼便一直看著他,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柳東行卻沖她一笑,臉上說不出的自信,嘴唇無聲地說了兩個字:“等我。”文怡不由得一愣,隨後便看到柳東行反手一鞭,策馬絕塵而去。
文怡縮回車中,回想著柳東行那個笑容,心慢慢地定了下來,對兩人的未來也生出了幾分信心。
(第二卷完)
第九十一章 今秋有雨
文怡在家門前下了馬車,抬頭見天色有些發沉,便問:“***下雨了吧?”
前來迎她的錢嬸便賠笑道:“從昨兒開始,天就一直在下小雨呢,早上才停了下來,這才兩個時辰,又下起來了!聽人說,可能會下個幾天呢!仲大爺一早就命人把家裡各處的排水溝都清一清,免得叫雜物堵塞住,淹了院子!”
前世的九月,的確是開始下雨了,起初只是雨絲兒,過了月中,便開始大起來,一直到十月才停。文怡聽了錢嬸的話,記起這件事,面上不愁反喜。下了雨,就意味著今天的旱情過去了。她立時大大地鬆了口氣。冬葵也在旁討她歡喜:“這可好了,咱們家的田地,總算不用再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