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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口有門,柳東行輕輕敲了敲,非金非木,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的,上頭掛著一把薄薄的鎖,卻是精鋼所制。他回過頭來,嘆了口氣,似笑非笑地道:“二叔,這真的很不好,若聖上知道您在自家書房裡設了這麼一處秘密之所,心裡不知會怎麼想?”又掂了掂手中的奏摺,“侄兒方才來時,看見您正打算把這摺子往裡頭放,您不會真的打算扣下它吧,侄兒得說,這實在蠢不可及!通政司對各地送上來的奏摺都會留檔,您就算私自扣下了,也會有人發覺的,若叫聖上知道了,您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這又是何苦呢?不過是幾個官罷了。”
柳復此時已是滿頭大汗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有氣無力地辯解一句:“我只是見聖上近日多煩擾,想帶摺子回來,好生思索幾個合適的應對之法,以備聖上垂詢罷了。你休要多心!”他本來就只打算將奏摺扣下幾天,好爭取時間送信給那幾個官員,讓他們早日清除痕跡罷了。只要皇帝這幾天繼續煩心,摺子遲兩日出現在他面前,他是不會發覺的。但柳復看見柳東行滿臉好笑的神色,就知道對方並不相信自己的話。他心中暗嘆,索性開口見山:“你想要如何?”
“二叔果然痛快!”柳東行翹了翹嘴角,“不過您不必擔心,侄兒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正如侄兒先前說過的那樣,你我同是柳氏子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回身將花鳥掛屏掛回原處,緩步走回原位,卻將那個奏摺放入自己袖中,“二叔想必也更願意把時間精力放在朝廷大事上吧?您是堂堂一部尚書,君王信臣,光是國家大事,就料理不過來了,家裡的瑣碎小事……您就不必操心了吧!侄兒雖蒙您養育多年,好歹也大了,又有了功名,差不多該是分家獨立的時候了。您雖說對侄兒關懷備至……但也不能將侄兒一輩子護在羽翼之下呀?您說是不是?”
柳復長長地吁了口氣,非常痛快地點了頭:“好,既然你這麼有志氣,我也不攔你。你原本早就搬出去了,如今為了備考明年的武會試,想必也忙碌得緊,就不必常回來晨昏定省了。明兒我就囑咐你二嬸,把早年給你備下的幾處產業過戶給你。你好生在外頭過日子吧,日後能不能出息,就要靠你自己了。不過逢年過節時,別忘了回來。好歹……這裡是你本家。”
柳東行知道他這話是在暗示不會為他的前程出半分力氣,卻也沒放在心上。即便是沒有今天這番對話,二房一家也不可能給他半點助力的。至於後面那個請求,不過是柳復為了維護自己的臉面與名聲才提出來的,生怕他從此不與叔父來往,那二房一家打壓嫡脈後人的傳言就越演越烈了。柳東行笑了笑:“那是當然,等到侄兒娶親時,還要請二叔二嬸出面操辦呢!”
柳復想起了那件婚事,表情稍稍有些扭曲。一開始就是因為這件事,才引發了柳東行的反彈。如今聽到柳東行再提起,叫他如何能自在?
目的達成,柳東行也沒心思與柳復囉嗦了,乾脆地向後者行禮告辭,轉身便要走,卻被對方叫住。
柳復盯著他的袖子,有些遲疑:“那本摺子……”
“這個麼?”柳東行折出奏摺,笑了笑,“自然是要交回通政司了。最近上頭正查這事兒呢。二叔該不會真想護住他們吧?別犯糊塗了,這摺子是聖上示意底下人送上來的,不過是想在朝中起個由頭,好將這伙貪官給處置了。眼下聖上確實是忙不過來,因此沒留意到二叔的行徑,但過幾日聖上想起來時,二叔豈不是把自個兒給陷進去了?”
柳復大驚失色:“你是說……”
“二叔就別管他們了,若是有他們的罪證,不如趁早兒獻出來,把自己摘乾淨了,也讓聖上瞧一瞧您的忠心。您不過就是一個失察的小罪名罷了,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聖上不會怪罪您的。不然,等有司調查那幾個官的罪狀時,萬一把您給牽扯出來,那可就不好看了。”
柳復心亂如麻,眼神閃爍,心中猶疑不定:“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柳東行笑道:“這種事有那麼難看出來麼?您那位白姨娘這幾個月可沒少跟那幾家的內眷來往,天天看戲、上香,要不就賞花、喝茶。人家是正經官太太,誰有空去應酬一個姨娘?不就是為了讓您念著彼此的情份,在他們幾家出事時拉扯一把罷了。聽說白姨娘在別人家裡,還總是打聽別家的少爺小姐品貌如何,是否婚配?有兩家人甚至打算過些日子就來向妹妹們提親昵,好讓您再也沒法丟下他們。通政司早有人留意上了,私底下沒少笑話。二叔該不會一無所知吧?”
柳復呼吸漸漸加重了。他知道白姨娘常常出去應酬,也有幾戶官眷與她交情不錯,卻沒仔細留意那都是誰……難道她居然就是害得他落入此等境地的元兇?!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果然上不了台面的東西,永遠也分不清事情輕重!
柳東行又仿佛無意地道:“二叔您今兒行事大方,侄兒也投挑報李。這消息還請您記在心裡,該如何應對,就看您自己的決定了,不過這事兒您別讓人知道了,否則侄兒會很麻煩的。您也知道,通政司那是什麼地方,若上頭發現哪個官有不妥之處,都是通政司的人去查的。除了聖上,誰也別想攔著!侄兒雖然能探聽一二,到底還未入司,若是叫他們發現侄兒泄露了消息,那可就不妙了。”
柳復聞言心下一動。
他開始發現,如果柳東行真的進了通政司,興許……對他來說是一件利大於弊的事。既然柳東行眼下並不打算奪回宗長之位,那他大可以跟對方暫時和平相處,只要給對方一點方便,對方或許會願意透露一些內幕消息?
他抬頭看向柳東行,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了。你好生備考吧,即便通政司的人賞識你,到底功名才是根本!在人前禮數要周全,做事也要謙遜些,有什麼不會的,要勤向前輩請教!”頓了頓,“前兩天南郊莊子上的管事過來送租子,那裡的收成不錯,你既然要入仕,日後花錢的地方多著呢,那莊子就給了你吧,好生經營。”
柳東行笑著道了謝,這回總算能離開了。但他在走出書房門口時,心裡卻忍不住偷笑:等二叔為了“自保”把同夥的罪證送上去時,就真的要成為“孤臣”了,若是他知道那所謂的“聖意”純屬子虛烏有,不知道會是什麼臉色……
他其實真的很陰險……
第一百七十七章 顧家來客
文怡與李家姐弟回到京城李府時,下人稟報說顧侍郎的夫人親自來了,正與李太太說話,已經坐了半天了。
文怡心下瞭然,必然是李太太與羅四太太拜訪柳家的行動產生了效果,只是不知道長房究竟是什麼打算,便匆匆回房略為梳洗一番,換了身衣裳,隨丫頭往大廳里來。
蔣氏瞧著精神有些不大好,臉似乎瘦削了幾分,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倒是看不出來臉色如何。她今日打扮得比平日華麗許多,不但頭上戴滿了金玉珠翠,衣裳的料子還處處都體現著二品誥命的身份和體面。相比之下,李太太只是家常打扮,戴的首飾也說不上華麗,顯得有些黯淡了。不過在文怡眼中,卻覺得李太太的裝扮更顯親切,蔣氏的華麗反倒透著心虛。
她上前向蔣氏見過禮,蔣氏臉上堆滿了笑,忙起身將她扶起來,說不出的親切:“自家人何需如此多禮?你在親戚家裡住了幾天,我們全家上下都掛念得緊,只是不好擾了你們親人相見,因此一直按捺著。我回京後也是忙個不停,直到今日才得了空,這不,立時就前來拜訪李太太了!同在京城這麼久了,我居然一直不知道兩家是親戚,真是怠慢了!還請表姑太太別笑話我才好!”
李太太笑眯眯地說:“這有什麼?我先前也不知道呢,若說顧夫人有何怠慢之處,我不也同樣怠慢了麼?畢竟是失散多年的親戚了,今日能重聚,原是喜事,說什麼笑話不笑話的呢?”
“李太太真是會說話。”蔣氏笑著回應了,又拉著文怡的手問她這些天過得如何,可有失禮處,可有給李家添麻煩了,怎的出門去了,還在城外過夜?同去的都是什麼人,一行可曾順利……林林總總,問了個仔細。文怡事先早就通過秀竹把風聲傳回侍郎府去了,此時此刻倒也沒什麼好瞞的,便大大方方地將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只略過了送藥給康王世子以及在山南鎮見到柳東行兩件事。
蔣氏聽了,心中暗嘆,知道六房那個小丫頭傳回來的消息的確屬實,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若不是為了女兒能順利嫁入柳家,她也不會默認婆母與小姑在文怡親事上的處置。當日她離開平陽時,六房嬸娘再三將此事託付給她,沒想到她卻辜負了對方的信任……現在回頭細想,這個決定也不知道是對是錯。柳東寧本是好女婿的人選,可女兒心裡不喜歡。倘若她沒有對文怡的親事袖手旁觀,文怡是不是就不會憤然出走?那滬國公府與查將軍家的帖子送來時,女兒是不是就有機會隨文怡去赴會了?雖說女兒與滬國公府的兩位小姐曾有過小隙,但如果連在北疆偏遠小城長大的李家長女都能因為學過武藝而結交下那麼多家世不凡的將門千金,從小就與鄭麗君一起學習騎she的女兒不是更有機會與這些貴女們親近麼?
雖然外頭的傳言不可盡信,她也不相信文怡一個小丫頭真有這麼大的能耐,但李大人是在幾個女孩兒的聚會之後,就獲得了升遷機會的,這是事實。倘若當時得益的是自家丈夫,他們顧家興許就不必再事事看柳家臉色行事了吧?女兒面對柳家時,也有了底氣,她更不需要因為擔心女兒會被柳姑老爺嫌棄,就委曲求全。
心裡這麼想著,蔣氏再看向文怡時,眼神里便帶了幾分祈求:“明兒就要進臘月了,表姑太太家想來也要準備過年的事,必然忙碌得緊,九丫頭不如先隨我回去吧。若是想表姑太太和姐妹們了,年後再來也是一樣的。家裡姐妹們都掛念你呢,你難道不想念她們麼?”
文怡微微笑著,絲毫不為所動:“大伯母過慮了,侄女兒在這裡很好。表姑母才到京中半年,家裡人口也少,馬上就要過年了,她想必也需要人手幫忙的。侄女兒在家裡曾料理過新年的家務,想來還能給表姑母搭把手。侍郎府里必然也會非常忙亂吧?侄女兒回去了,也是給大伯母添亂,例不如在這裡多住些時候。”
李太太笑著攬過文怡,親熱地摩挲著她的頭,道:“果然是好孩子,知道體恤姑母的辛苦。我前些年在北疆,過年時家裡就只有幾個人,用不著費什麼心思,今年卻是頭一回在京城過年,對人情往來什麼一既不知道,姑母心裡正著急呢!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只管在這裡住,便是在這裡過年也不要緊。趕明兒咱們備一份厚厚的年禮,派幾個人送回平陽去給七姑母,她老人家知道你與我們家一起過年,必定歡喜得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