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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叔嗤之以鼻:“有眼色點兒吧!老張家裡幾代都是六房的人,老夫人和小姐又不糊塗,怎會不用他,反而提拔我這樣後面來的?!咱年紀也不小了,你又不會做人,在長房沒少被排擠!如今托二太太的福,咱們投到六房門下,月錢不少,主人也和氣,知道體恤下情,宅子裡人口少,沒那麼多閒氣,只要安安份份地,咱就在這裡養老了。你休要做白日夢,給我惹麻煩!”
錢嬸不甘心,還在尋思著什麼時候找個機會再給小姐遞話,就算不能搶到管事的位子,也得叫張嬸大大丟一回臉。錢叔察覺到老婆面色有異,不耐煩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行了行了!你要不樂意安份過日子,就到兒子家去住!我是來當差的,可不是來惹事的!你要再連累得我連六房都呆不下去,就別怪我不顧夫妻情份了!有眼色點兒!”
且不說錢叔錢嬸在門房如何拌嘴,文怡到了後院,先給祖母請安。盧老夫人正聽丫頭念時憲書,見文怡來了,忙道:“餓了吧?方才許嬤嬤來說過了,怎的偏遇上了他家的人?”坐在腳踏上的趙嬤嬤也忙起身道:“飯菜已經得了,小姐這就吃麼?”見文怡點頭,她便忙忙出去催飯了。
待文怡吃過遲來的晚飯,趙嬤嬤又送上熱茶:“少喝點兒吧,天兒晚了,回頭當心睡不著!”文怡笑著應了,推她出去:“好嬤嬤,我陪祖母說會兒話就回屋了,您歇著去吧。“趙嬤嬤笑著離開了。文怡又回到祖母身邊坐下:“夜裡風冷,祖母可得記得多添點衣裳。”
盧老夫人道:“我心裡有數呢。方才你進門時,我正看日子,有件事與你商量。”回頭叫丫頭拿了時憲書來,翻給文怡看:“今年清明是在十六,你母親祭日正好是在十五日,偏清明前兩天是寒食節,按規矩是不開火的。我想著趁如今家裡沒什麼要緊事,先叫廚房多做些耐放的冷食和糕點,免得那幾天忙亂,你覺得如何?”
文怡笑道:“祖母想得周到,就照您的意思辦吧。”
盧老夫人點點頭:“說來日子也快到了,今年的棗錮飛燕(註:一種燕子形狀的麵食)還沒做呢,祭品也未備齊,讓老仲帶著底下人明日就開始預備,省得事到臨頭,又出什麼岔子。”
“那就讓人傳話給仲管家吧。”文怡轉頭對那拿著時憲書的丫頭笑笑,“一事不煩二主,還要辛苦石楠姐姐走一趟。”
石楠淺淺笑著福了一禮:“奴婢不敢當,奴婢遵命。”便退了下去。
文怡看著她的背影,嘆道:“果然是祖母看中的人,仲管家和石楠父女倆都是最穩當不過的,不論什麼時候,都一點規矩不錯。”
盧老夫人淡淡笑道:“就是因為知道他們一家子都穩當,所以當初遣散家奴時,我就留下了他們一家,讓他們管著莊子。那幾年裡,他們老實辦差,從沒私下占過主人家一點好處,不愧是幾輩子的老人,忠心可靠!如今家裡交給仲茂林管著,我又把他閨女放在身邊,就更放心了。”
文怡點點頭,又問起祖母這些天胃口好不好,吃飯香不香,晚上睡得穩不穩,衣服可有穿暖和了,是否出現咳嗽症狀,補藥是否按時吃等等。盧老夫人苦笑道:“你這口氣就跟石楠那丫頭一樣!如今連其他幾個丫頭,都學了她,成天煩得我頭疼!放心!我老太婆好著呢!今年開春後就沒犯過一回病!也就是去年秋冬時咳了兩遭,吃幾劑藥就好了。如今我每遇到大晴天,午睡起來後,便在外頭院子裡溜躂上幾圈,心裡很受用。”
文怡笑道:“祖母心裡受用就好,只是這幾樣都是蕭老大夫再三囑咐的,先前天冷,孫女兒不敢讓祖母出屋子受凍,如今眼見春暖花開了,您在外頭走走也不防事,多曬曬太陽,活動活動筋骨,身體就更好了!”
盧老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問:“這幾天在外頭過得怎麼樣?你雖每隔三四天就叫人傳一封信回來,卻只是報喜不報憂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吃得好、穿得暖,有沒有累著了,聶家那邊我又不好問!”
文怡起身挨著她坐了,抱著她的手臂擻嬌道:“孫女兒好著呢,您不信,就問問冬葵她們!孫女兒若真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自然會告訴祖母的!”
“好,好。”盧老夫人拍了拍孫女,祖孫倆親近了一會兒,文怡又說起:“莊上也沒什麼大事,就照著孫女兒先前跟祖母商量的那樣,莊上的農戶們有遇到困難的,便多幫一把,讓他們把今年平安熬過去。銀子什麼的,也不必去算了,只是孫女兒想著,是不是在下個月佛誕的時候,不給廟裡捐香油錢了,改為施藥如何?跟平陽城裡幾家藥館商量一下,也是一樁功德呢!”
盧老夫人聽了點頭:“這是好事,你看著辦吧,等過了清明,就叫仲茂林來商量。蕭老那裡,是不是也讓人去問一聲?他對這個清楚些,若是有他出面,倒比咱們便宜。”
文怡知道祖母是擔心六房行事張揚了,會引起族中人等的注意,到時候別人說不定會以為六房很有錢,又巴結著上來討好了,便笑著應下,頓了頓,仿佛不經意地說起:“蕭老大夫的兩個徒弟近日都離開了呢,他那裡大概也缺人使。”
“你讓人去問問,若是需要,就從家裡撥兩個孩子過去學著。橫豎咱們家的幾房家人里,都有未當差的孩子,哪怕只是學著認認藥材,也是難得的機會。”盧老夫人沒怎麼留心,蕭異的徒弟對她而言,不過是老大夫上門看診時,跟在後頭拎藥箱的人物,她頂多就是在心裡嘀咕一句:如今的孩子都不夠耐心了,才幾年功夫?師父的醫術還沒學足一半呢,就走了。
文怡心中微微再過一絲失望,面上卻一點痕跡都沒露出來,陪著祖母說了一會兒話,便侍候著她老人家上床歇息,然後回房去了。
留在家裡的兩個丫頭秋果和秀竹歡歡喜喜地迎上來,一邊侍候她梳洗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家裡發生的事。冬葵要上來侍候,也被秋果推出門去:“好姐姐,你且去歇歇,叫我們也動一動,沒看見紫蘇已經回屋了麼?回頭我們還要去找你呢,出門一趟,可不能空手回來!”冬葵無奈地去了。文怡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只問:“紫櫻哪兒去了?”
秀竹抿著嘴笑道:“紫櫻姐姐正在自個兒屋裡呢,方才紫蘇回來時,給她捎來她娘家備的幾樣陪嫁首飾,秋果就打趣了幾句,她如今正害臊呢!”
紫櫻已經定了親事,男方是顧莊一戶商家,開了間小酒館,獨生兒子今年二十歲,讀書不成,正幫家裡打理生意,聽管家仲茂林說,是個勤快可靠的後生,人也長得精神。紫櫻父母已經親自看過,都很滿意,說好了下個月送女出嫁。盧老夫人念著紫櫻這幾年侍候孫女兒侍候得十分周到,便發了話,要她從宣和堂出閣,再親自給她備一份嫁妝。紫櫻父母都喜出望外,覺得是大大的體面。
文怡聽了秀竹的話,露出了笑容:“既如此,就別叫她了。明日再說吧。我也乏了,鋪床吧。”
秀竹應聲去了,秋果上來拿衣服下去,忽地從一件衣裳的袖子裡掉出一束零陵香來,她正要去撿,文怡已經看到了,忙止住她:“那是我的東西,你拿衣裳下去吧。”秋果心中疑惑,應了一聲,行禮退出去了,文怡見跟前沒別人,方才撿起零陵香花束,微微紅了臉,又小小地“呸”了一聲,又怕秀竹在裡間看見,忙背轉身,將零陵香放進了袖中。
不多時,秀竹鋪好了床,文怡把人都打發出去了,方才拿出那束零陵香,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害怕,猛地將花束遠遠丟開。
秋果在外頭聽再聲響,問了一句:“小姐有什麼吩咐?”
文怡忙道:“沒事沒事!你不用進來!”再看向那束零陵香,咬了咬唇,走過去撿起來,轉身鎖進了鏡奩的小抽屜,又把鑰匙放進了貼身的荷包里,方才吁了口氣,上床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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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有朋自遠方來(上)
文怡走出清蓮庵,心情有些複雜。她回過身,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合什一禮:“庵主請留步。”
清蓮庵庵主淡淡地回了一禮,道:“令堂的法事,貧尼必會盡心辦好,請九小姐不必擔心。多謝九小姐送來的米麵,九小姐好意,庵堂清苦,只有一杯清茶待客,卻是我等無禮了。”
文怡道:“庵主原是文怡長輩,請不必如此……”瞥見如真低眉順目,一言不發地站在庵主身後,帶著幾分謙恭的模樣,她不由得頓了頓,忽然覺得不知該說什麼,猶豫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道:“若庵里的師父們還缺什麼,又不方便催管事們送來,庵主便打發個人去跟文怡說一聲吧。我們家裡雖不算富裕,幾位師父的米糧還是供得起的。庵主若覺得文怡說話唐突,只當沒聽見就是。”
青蓮庵雖是顧氏家庵,庵里修行的都是與顧氏有關的女子,包括守寡的顧氏女,或是族中的寡婦以及先人的婢妾,平日族中向有供給,但這裡的尼僧大都是無依無靠之人,不是親人不管,就是家人都死絕了,因此負責送日常供給之物的管事都不把她們放在心上,偶爾偷個懶,或是晚送幾天,或是送些次貨來,有時候庵中的尼僧還得用省下來的香油錢到外頭去買米麵,也會在庵堂後的空地上種些瓜菜。
庵主本身是守寡的顧氏女,論輩分是文怡的姑姑,但因她是庶出,生母又沒了,夫家更是不管不顧,因此在族中也說不上什麼話,只能時不時到各家去串串門子,好向這些原本是她嬸娘、嫂嫂和侄媳婦的太太奶奶們多求幾個錢貼補庵中生計而已。但對顧氏各房的女眷而言,這些尼姑不過是閒時打發無聊的工具,哪怕知道庵主是顧氏女兒,心底也會生出輕視之心,要是心情不好,更會嫌棄她們身上帶了晦氣,便是偶爾大方舍些香油錢,也是舍給別人看,給自己臉上添光彩的,庵中眾尼平日過得如何,她們才不會放在心上。
青蓮庵主猛一聽文怡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得有些動容,只是她心存顧忌,不好多說什麼,只好垂首一禮:“謝過就小姐好意了。六老太太與九小姐都是虔誠之人,平日常來常往的,九小姐好意,貧尼怎會覺得唐突呢?”她心中暗嘆,若不是這位九侄女有些才幹,六房祖孫二人的日子又能比自己強多少?難得她們二人心存良善,無論家計如何,都不忘給庵中送糧米,見面時也從不擺架子,這份誠心著實難得。
文怡微微一笑,恭敬地回了一禮,又望向如真:“前兒師父過來給祖母說經,她老人家聽得高興,師父若得空閒,還請再到家裡坐坐。”
如真眉間隱隱閃過一絲喜意,雙手合什,比先前更恭敬了幾分:“無量壽佛。九小姐即開口了,貧尼就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