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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給我回去!”
一陣腳步聲重重地離得遠了。文怡轉頭去看段可柔,見她滿臉是淚,失魂落魄地轉身離去,心下不由得暗嘆。神女有意,襄王無情,只盼她能看開才好。柳東寧到了今時今日,仍舊對文慧衷情不變,倒也叫人佩服,只是方法不對。他的命運,倒與可柔有幾分相似呢。
顧四老爺再咳了幾聲,接著道:“人心肉長,我們平陽顧氏一脈相承,在大劫過後,也不願意再有兄弟子侄為骨肉分離而傷心。這樣好了,六侄女兒受了驚嚇,不如送到家庵里念幾日經,靜一靜心也好。此次匪劫,我顧莊喪命者眾,也該為亡者多念念經,超渡一番。”
這是委婉的說法了。若真的將文慧送進清蓮庵里,恐怕就很難再離開。
想必於老夫人也明白這點,便道:“讓孩子清靜幾日也好,只是清蓮庵地方太小,房屋又有破損,讓六丫頭過去,倒給庵里添麻煩。就讓孩子在家裡念經吧,她是個知禮數的,絕不會胡亂跑出去!”
這話明里是在變相許諾讓文慧在家修行,但實際上如何,卻無人知道。十七老爺又冷笑了:“大伯母好盤算!家庵房子破舊,委屈你家孩子了——怎麼不見別人委屈?”
顧二老爺忙道:“這只是權宜之計,莊上有這麼多族人的房屋受損,我們長房正打算找人去整個房屋呢。到時候連清蓮庵一起修,修好了再將六丫頭送去就是!”
他話音剛落,文嫻與文娟就面面相覷地瞪大了眼,外頭也傳來柳顧氏與段氏異口同聲的叫喚:“母親!”“婆婆!”似乎是於老夫人身有不適。文怡忙給如意使了個眼色,後者一閃身,就到前頭去了。
一陣騷動過後,於老夫人終於緩過氣來:“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一時頭暈……”她嘆了口氣,聲音里隱隱帶著無盡的落寞。
這裡,前院有人高聲報說:“六老太太來了!”
文怡立時眼中一亮。
第八十九章 塵埃落定
聽著族人們的請安問好聲,文恰便知道是祖母進來了,也有些激動地住前走了幾步,想聽得真切些,卻意外地聽到有人在招呼:“柳家哥兒,你也來了?”
這位叔叔態度甚是客氣,可見那柳家哥兒斷不可能是才被迸出去的柳東寧,莫非柳東行也跟著來了?!文恰拽緊了袖子,雖然心裡高興,卻又擔心他一個外姓人,連外親子侄都不是,跑到顧家的宗族大會上來,同樣會被趕出去。
向柳東行打招呼問好的聲音此起彼伏,看來顧家人對他的態度要比對他兄弟好太多了。柳東行也十分謙遜有禮地向在場的人問好.還說:“方才去祭拜了十五老爺,見六老太太和六少爺要過來,我便陪著一塊兒來了。”九房長子顧文順也開口道: “柳大哥是個有心人,不但來上了香,還送了奠儀。”
這話一出口,在場的顧家叔伯們臉上就有些不好看。他們這兩天只顧著自家的房屋家人了,便是跑來鬧時借了顧十五爺的名頭,也沒先到他靈前上個香,因而人人心虛。連文順的親叔叔顧十七爺,也想起自己除了移靈時祭過哥哥外,就沒想起奠儀,以九房如今的情形,哪裡有銀子去置辦喪事所需的物件?他心裡有愧,又想到自家老婆妹子不爭氣拆他的台,便越發感激柳東行,一時脫口而出: “行哥兒,你這份情義我記下了,幾個侄兒年紀小,我做叔叔的替他們謝你!”說罷便要下拜。
柳東行忙忙扶住他,道:“十七叔千萬別這樣,彼此都是親戚,況且晚輩在顧莊叨擾多時,諸位叔叔伯伯們待晚輩甚厚,晚輩心中十分感激。晚輩年小力薄,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盡點禮數罷了。”他手下暗暗扯了文順的袖子一把,給他使了個眼色。文順原本對叔伯們有些怨言,這時候醒過神來,只得忍住氣,把面上的不忿之色去了幾分,幫著扶叔叔起身,得了後者一個微笑。他手一顫,瞥見自家年方十歲的弟弟文全面色惶惶地跟著叔叔身後,被叔伯們夾在中間,茫然不知所措,心裡一酸,忙將弟弟樓了過來,與自己站在一起。
顧家族人們相互交換了個眼色,見柳東行又會說話又懂禮數,人也厚道,又記起那晚匪徒來襲,是他護著各家人轉移到長房,又是他連夜去搬救兵,才救了莊上諸人,事後又一直謙遜有禮,不象那東平王世子一般擺架子,也不象傅游擊手下的官兵那般手上不乾淨,更覺得他順眼,紛紛誇起他來。
柳顧氏見兒子受了冷落,侄兒卻成了顧家族人稱頌的對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便高聲道:“東行,你怎的不瞧瞧這是什麼場合就跑來了?!顧氏族人正在議事,你一個外姓人摻和什麼?!還不快給我出去?!”
於老夫人皺著眉頭看了女兒一眼,心裡惱恨她沒眼色。果然,不等柳東行有所反應,顧氏族人們已經出聲反駁了:“行哥兒待我們顧氏一族有恩,況且又是抵禦匪劫時出了大力的,如今商議劫後事宜,請他列席又有什麼要緊?他又不是個不懂規矩胡亂插話的小子!”
“可不是麼?況且你一個外嫁女都能摻和,他又為何不能在場?我們顧家人都還沒開口呢,柳二夫人又何必生氣?!”
“你不過是人家的嬸娘,少把人當下人似的呼來喝去!我早就看不順眼了,人家長房嫡長子,端得個好體面身份,柳二夫人占了人家的名份家產,如今連人家子嗣都容不下了麼?!”
“沒錯沒錯,我們顧家可從沒教女兒行此不仁不義之事的習慣,這長房的女兒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只會敗壞顧家名聲!”
早在匪劫來前,顧莊上早有各種小道消息流傳,而且大都是關於柳東行真正身世的,因此顧氏一族上下都心中有數,早在背後笑話了柳顧氏那 “柳大夫人”的名頭無數次了,如今直接將“柳二夫人”這個稱呼叫出口,已經是直接打了她的臉,氣得柳顧氏渾身發抖,只拿一雙眼睛瞪柳東行。柳東行卻只是低頭肅立,並不插話。她恨得牙痒痒,只好去看母親。於老夫人卻沒理會,甚至還暗暗摔開了她伸來扯自己衣袖的手。小茶房內,文恰早已咬牙切齒了,但聽得叔伯們都在為柳東行說話,便又高興起來,只是轉頭去看文嫻文娟,才發現二人面紅耳赤,滿面羞愧,立時明白了,先有文慧,後在柳顧氏,當族人們數落長房女兒不懂規矩時,她們姐妹二人卻是受了池魚之災。她暗暗嘆了口氣,走過去伸手握住她們,文嫻與文娟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盧老夫人見場面有些失控,便重重地咳了一場。
顧四老爺忙道:“大家且安靜些,六嬸娘有話要說。”然後向盧老夫人行禮:“此次匪劫,六嬸娘原已警告過族中,卻是侄兒們不懂事,辜負了您老人家的好意,才落得今日的結局。侄兒們已經知錯了,還請您老人家多多訓誡,給侄兒們指點拈點。”
眾人又想起,六房的嬸娘事前的確是提醒過,連那黑木牆也是她一力主張立起的,若是他們不曾輕忽,就算那些賊人來了,也只能在牆外張狂,卻輕易傷不了族人,自家更是不會損失財物。他們不由得後悔起來。
柳顧氏一聲冷笑,顧四老爺便望了過去:“賊人來時,意圖翻牆潛入宣樂堂為禍,還是六房家人示警的呢!若非如此,只怕長房死的就不僅僅是幾個家人了!”他眼珠子轉向顧二老爺:“二哥你說是不是?”
顧二老爺卻目光閃爍她躲開了他的視線,小聲道:“六房無男丁,請六嬸娘來議事原也是應該,只是宗族大會,是不是該把幾位老太爺也請過來?不然越過長輩議事,恐怕不合規矩吧?”
族中還有幾位老太爺在?都是偏支的,況且這些老人基本都是早早就被長房的老太爺和於老夫人夫妻倆降服了的,若是請了來,只會為長房說話,偏他們輩份在那裡,一旦發了話,其他小輩們便不好反對了。各房族人聞言,臉上前露出不樂意的神色來,還有人道:“我們老太爺前兒晚上受了大驚嚇,到今天還沒緩過來呢,怎好再去勞動他老人家?”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什麼宗族大會?這是從何說起?我只聽說各房族人在此商議劫後事宜,怎的就牽扯到宗族大會上了?宗族開大會,又豈是如此糙率的?!”
顧四老爺眼中一亮,忙道:“正是,今兒不過是各房兄弟們湊到一起商議住後的安排,卻不是正經開宗族大會,就用不著勞動幾位長輩了。”再看盧老夫人,臉上更添了幾分恭敬:“方才正議六侄女兒的事呢,大家商議著要讓侄女兒進家庵清修,六嬸娘可有意見?”
盧老夫人不以為意:“她是長房的女兒,要怎麼處置,就讓長房說了算吧。這不過是件小事罷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商議一下老十五的後事,再有老十五的妻兒,往後該怎麼辦?族田還在,去官上補了文書,仍舊讓順哥兒管著就是了,但九房宅子被燒了,財物也沒了,今後生計怎麼辦?還有其他各房的宅子也有損毀,該重建的,該修補的,要怎麼安排,也該拿出一個章程來。另外,各家僕役有傷亡的,撫恤銀子怎麼算?發送銀子又怎麼算?前莊的人家,雖不是我們顧氏奴僕,卻也有許多是佃戶,我們身為主家,總不能不管不顧吧?這些事是各家自領,還是公中負責,都還未定呢,不商議出個結果來,怎麼行呢?!”
這話是正理,但廳中各人聽了,卻是各有思量。長房的人里,於老夫人正為老妯娌的頭一句話而暗喜,心想這回孫女兒的下場總算有了轉圜的餘地了,而二老爺則是認為這是自己長臉的好時機,段氏卻在心中暗叫不妙,擔心長房的大權要旁落了;二房的顧四老爺聽到這番話,便捻起長須沉思,心裡有了幾分決斷;其他各房族人,均想到自家受到的損失還要找地方彌補,紛紛將目光投到長房人臉上,早把文慧的事忘在了腦後;十七老爺臉上神色變幻莫測,猶豫半晌,再著一眼兩個侄兒,暗叫一聲罷了。顧四老爺咳了一聲,道:“六嬸娘說得是,這件大事要緊,我看……各房屋子被燒的沒幾處,八房九房受損最重,八房人口少,九房又元氣大傷,只怕都難以獨立承擔修補房屋的費用,不如由兼族中出面,各房湊份子,先替他們將房屋修好了吧?耗費的銀兩,可在事後算出個總數兒來,八房、九房兩家按族田收成按年分期償還。往年遇上天災人禍時,有族人落難,族中也是這個做法。”
因有舊例,眾人倒沒什麼意見,只是有人提出:“各家都畝財物受損,拿不出錢來湊份子可怎麼辦?”
顧二老爺連忙道:“差多少銀子,都由長房補上就是!這件事儘管交給我辦吧!”
顧四老爺笑而不語,旁邊有一位族人開口道:“這原是族長出面才合規矩,但族長長年在京城做官,半點族務都不曾管過,二哥出面雖說也沒什麼,但你不是說你哥哥為你謀到了好官缺,正準備上任麼?!哪裡有功夫來理會這些事?!修房子可不是三兩月就能辦好的。”眾人也都紛紛出聲附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