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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四太太以道:“ 可不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麼?起初只是三五個人,慢慢的,便越來越多。這些人本是百姓,被逼到絕路,方才落糙的,因人數太少,也不敢下山來鬧,只在暗地裡騷擾了那個縣令幾回。 ”說到這裡,她的神色便暗了暗, “後來,不知從哪裡來了幾個強盜,逼著那些山匪入伙,為了投名狀,他們要去教訓那縣令。那縣令得到消息,害怕他們會害了自己的性命,便找了個藉口,把我爹誆到他書房裡,幫他處理公務,自己卻躲了起來。那些人不知情,就把書房燒了。我爹傷得太重,那縣令卻不管他的生死,只管自己逃命去了!我們家為了治爹爹的傷,費盡銀錢,還欠了許多債款,若不是爹爹原來的東主聽到消息送了銀子過來,我差點兒就要把自己賣了呢!”

    文怡聽得氣憤:“ 這也太過分了!那個縣令作了孽,卻要把旁人當成替身,替他受罪,事後還要對受害之人不聞不問,這樣涼薄的人,絕不會有好結果的!”

    羅四太太的神色放緩了些:“ 他確實沒有好結果,不久之後,便因為貪腐之罪,被流放了。

    ” 她眼圈微微一紅,“ 只可惜了我爹,委實傷得太重,不久之後,便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回到家鄉,依靠族人而居,可沒少受欺負!”

    文怡忙安慰了幾句,想起自己的身世,倒與羅四太太有幾分相似,便不由得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覺,口裡說出來的話,也帶了幾分親近:

    “ 那些都過去了,如今您苦盡甘來,只要心裡時時惦記著九泉之下的親人,又何必一直想著從前的傷心事呢?”

    羅四太太拭去眼角的淚痕,破涕為笑:“你說的不錯,我如今的日子確實越過越好了。我母親身子康健,大姐在婆家過得舒心,兩位弟弟也各自娶妻生子,都很懂事、很孝順。我自個兒一家子也是和和美美的,想起從前,不過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曾經吃過的苦頭罷了。”她看向文怡,笑容十分親切:“明敏跟我提過你的身世,我一聽就覺得我們很像,你又比我苦些,沒有一個兄弟姐妹可以分擔,你母親又沒了。難為你小小年紀,就把家業撐了起來,讓祖母也過上好日子。”頓了頓,“更難得的是,你心底良善慈悲為懷,不聲不響的,居然制止了一場大禍。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一點!換了是我,只怕也辦不到呢!”

    文怡訝然,她說的,莫非是平陰縣那場沒有發生的民亂?她是怎麼知道的!

    第一百二十章 意外緣份(下)

    羅四太太看著文怡,目光柔和:“這不是明敏告訴我的,他只是曾經在去年年底時有過信來,提到平陰一帶收成不佳,但我娘家親人的日子還過得去,讓我寬心。卻是我大弟寫信給我,提到今年太平山一帶大旱,地里的糧食收成恐怕還不到往年的三分之一。他也提到,因許多薄市田產的人家為了度日,不得已將田地押出去,一些富家便趁機將田低價收購回來,改種棉花等物。那些人見這法子管用,甚至不惜耍了陰狠手段,將別人的田地謀奪到手。縣衙那頭又不管,已經有不少百姓丟了田地房產,被迫成為流民了。”她眼中隱隱有悲憤之色,“照這麼下去,十多年前的事必會重現!前些年我們老爺才帶兵將太平山匪滅了,若是又有人上山落糙,豈不是把我們老爺的功勞都抹殺了麼?又不知會有多少人會象我爹那般受害了!”

    文怡聽到此處,已經有些明白了,想必是羅四太太的娘家親人在信里把這件事告訴了她,她才會知道自己曾經為了阻止民亂做過些什麼。當初她在西山莊子上又是借貸、又是賒紅薯種,平陰縣城周邊的人都是聽說過的,羅四太太的娘家既然就在那一帶,知道她的名字自然就不足為奇了。

    只是她想到後來顧莊遇到的那次匪劫,以及發生在平南鎮一帶的民亂,便有些羞愧:“小女能做的實在不多,更不敢說有什麼功勞,民亂仍舊發生了,也有人為此受害丟了性命,說來小女不過是個平凡之人,想要做些好事,也是有心無力……”

    羅四太太笑了:“你這話說得太過了,雖然平南與顧莊都受到民亂波及,但這兩地人口都比平陰要少,況且匪徒也被剿滅殆盡了,怎能說你沒有功勞呢?我雖未曾親身經歷,但從兄弟的信里也能知道.你做的事實在不簡單!”頓了頓,“你覺得自己做得太少了,卻不知道正因為有你領頭,聶秦兩家加入進來後,便有越來越多的人家清醒過來,知道平息民怨才能保住家鄉太平,連縣令也不敢再糊塗下去了,否則,事情繼續惡化,民怨鼎沸,只怕落糙的人比從前更多呢!”

    文怡臉微微發紅:“小女只是秉著行善積德的想法,見那些貧民可憐,不忍心他們走上絕路,方才儘自己所能,幫上一把罷了。小女家中財力有限,幫了幾百人,巳是強弩之末了。卻是聶家舅舅和大表哥,以及秦家老爺等人,寬厚仁愛,又有平陰縣父母官大人深明大義,方才將縣中的風波壓了下去。若不是有他們,便是小女做得再多,也只是杯水車薪而已。小女不敢將功勞算在自己頭上。”

    羅四太太好笑地看著她,柔聲道:“你這又是何必?該是你的功勞,就別推辭,我又不曾抹殺了聶秦兩家的功德。”她側了側頭,“你那位大表哥,是今年平陽府試的案首吧?明敏與他交情不錯,我聽說他因為主尋了救濟貧民之事,頗得鄉中好評,他八月去平陽參加鄉試,連知府大人都親自開口激勵他呢。就連秦家,如今也是遠近聞名的仁善之家,書香名門的名頭十分響亮,沒人敢小瞧了他們。”

    文怡早就聽說過了,抿嘴笑笑:“這原也是應該的,他們出了大力氣。”

    羅四太太眼中閃過一絲驚異,笑容十分愉悅:“真是個心胸坦蕩的好孩子。”她招手示意文怡過去坐,文怡怔了怔,便聽話地走了過去,搬了一個繡墩在她身邊坐下。

    羅四太太拉著文怡的手,握了握,輕輕拍了拍,十分感觸地道:“我大弟在信里寫,當時我娘家也跟著舍了銀米,派幾個家人幫著施粥,佃戶里有實在交不起租子的,也都許他先欠著,等來年有了收成再交。半年下來,家裡雖過得艱難些,卻是平平安安的。鄰村另一家富戶,素來與我們家有些不和,因他家老爺性情刻薄,不但不肯象我們這樣行善積德,反而還在外頭到處辱罵我們,嫌我們擋了他的財路。他名下的佃戶有三家被逼至絕境,賣兒賣女都無法還債,全家都尋了死,還有同村的另外四戶人家被逼得將田地賤賣給他。結果他有一日出門時,被其中一家的兒子砍了幾刀,當晚就死了,連他年幼的獨子也受了重傷,如今族人為了爭產吵鬧不休,家中奴僕也四散了,無人理會孤兒寡母。我大弟說,若不是咱們家跟著顧、聶、秦三家做了好事,只怕也會象那個人一般沒有好結果。只可惜顧家太不張揚,如今外頭人說起這事兒,都只夸縣令與聶秦兩家仁厚,我大弟有些為你們顧家不平呢。”她對文怡笑道:“沒想到今兒問了正主,你卻是毫不在意,這般行事,果然不愧是世家風範!”

    文怡不好意思地低頭道:“小女慚愧。其實年初的事,多是家中祖母拿的主意……”

    她還沒說完,羅四太太就擺擺手:“你不必誆我了,幾年的功夫,你祖母去莊子的次數一個手便數得過來,那莊子完全是你在執掌,那些事能瞞得過誰去?況且明敏在那裡待了這些年,他人雖走了,但還有耳目在那裡呢,我娘家人想要打聽些什麼,找他們一問就知道了。我是真喜歡你這孩子,你不必在我面前一再謙虛。”她就象一個近親長輩般,笑得又親近,又和氣:“你方才明明已經沒那麼拘謹了,怎的說著說著,就又拘謹起來了呢?從今往後,你也不必象別人似的,叫我四太太了,就叫我羅四嬸吧。”

    文怡看著她,低低地叫了一聲:“羅四嬸。”她心裡很高興,雖然她主動親近對方,最初是因為柳東行與羅明敏的意願,但真正相處下來,她也滿心期望能與這位長輩多相處些。她七歲喪母,除了祖母與趙嬤嬤,其他的女性長輩,無一不需要她竭盡心思去討好、去相處,但能象羅四太太這般讓她感覺到溫暖親切的,幾乎沒有。她暗暗告訴自己,要珍惜這意外得來的緣分才行。

    羅四太太也非常高興,一直拉著她的手問話,比如多大年紀,什麼時候出生的,喜歡做什麼,喜歡吃什麼,等等,後來得知文怡已經定了親事,心中便有幾分遺憾。原本她見羅明般對文怡頗為關注,還當他們之間有情意,沒想到文怡已經定了親,她低聲嘆息著,笑道:“我見你隨族中長輩進京,還當你尚未定親昵。”頓了頓,“明敏跟我提起你時,就是擔心你上京這事兒。他跟你大表哥是多年同窗,素來交好,知道你在京中的那位伯父才可能會把女兒與侄女嫁入官宦權貴人家聯姻,見你同行,擔心你會被人算計,因此求我替你撐個腰。如今看來,卻是不妨事的。你既已定親,你族中長輩就沒有毀親另許的道理。”

    文怡這才知道羅明敏請羅四太太出面時用的是這個理由,不由得有些慚愧。羅四太太待她這樣親切,她卻還瞞著柳東行的事……她該不該把自己定親的對象是羅明敏好友的事說出來呢?

    她還在猶豫時,羅四太太道:“不過明敏這個孩子,從小就是個重情重義的,若有哪位朋友上了心,他就會掏心掏肺地持人好。先前在外頭幾年,說是跟人學藝去了,但據傳也是因為朋友的緣故。我跟他四叔擔心得緊,沒少勸他多回家,但他只是不聽……如今總算回來了,卻又……”她住了口,看了文恰一眼,苦笑道,“我瞧你是個聰明孩子,想必也能看出幾分來?”

    文怡有些遲疑,羅明敏在家裡的境況,她即便從前不知情,這兩天也看出些端倪來了,羅二老爺與羅二太太共有三子,長子繼承家業,必是受重視的,小兒子讀書科舉,似乎也非常受寵,唯獨次子明敏,似乎沒什麼具體的營生,但在外頭待了四年,家裡居然沒說什麼?!方才當著顧家人的面,羅二太太數落兒子,也數落得非常嚴厲,更何況,還有那過繼之說……在她看來,興許羅大太太和羅四太太二人,都比羅二太太更象是羅明敏的母親。

    不過,即便如此,羅明敏在家中也不見得受了什麼苦處,該有的東西他都有,羅家的財力、人力,他也能用得上,想必不會太委屈。她也就不必多事了。

    於是她搖頭道:“羅大哥的私事,我素來不清楚……想必他自己心裡有數?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不會委屈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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