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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早在昨日便派人前來,將太平江這邊岸上的一大塊糙地都清了場,還搭起數糙亭,以五彩紗貼幔綢緞為飾,亭中有桌椅長榻,一應玩耍、休憩的用具都準備齊全。還有人在附近人家借人廚房,預備酒食。在中間的糙亭邊上,設了兩張竹案,一張上頭擺著杯箸碗筷,一邊上頭放著幾籃子點心,當中就有六房血的那兩籃。竹案邊上,還有人燒起風爐子,烹茶溫酒。
文怡遠遠看到那正中的亭子裡坐著文慧文嫻,就知道柳東行不可能過去,稍一猶豫,便轉到最邊上一間,進去坐下,淡淡地吩咐冬葵紫蘇去張羅茶水等物,然後獨自在那裡張望遠處嬌聲向柳東寧請教騎術的七堂姐文靜,以及可柔一眾圍在柳東寧周圍的姐妹們,還有騎馬圍著他們兜圈,偶爾笑話幾句的文安。
看了一會兒,她便收回視線,再暗暗朝周圍掃視一圈,卻沒發現柳東行的身影,不由得暗下忐忑:他會不會過來呢?
第五十六章 隔屏相望
初夏的涼風輕輕吹過,糙原上的野花隨之搖曳生姿,間或有幾隻彩蝶在花叢中飛舞,忽地一陣快馬馳過,驚得彩蝶迅速遠走。
文安得意地操縱著身下的馬匹來回跑著,每次一經過柳東寧等人身邊,就放聲大笑,或是隨口吆喝,或是諷刺柳東寧騎術不佳卻要硬充內行。文靜等人都煩了,只是顧慮到他是族長之子,不好公然罵他。柳東寧勉強維持著臉上的溫文爾雅,對再一次來到面前的文安笑笑:“七表弟不累麼?你姐姐們備下了茶水點心,你過去歇一歇吧?”
文安收了笑容,盯了他幾眼,又掃視一圈其他少女。文靜等人不由得稍稍後退一步,可柔更是將自己的身體完全縮進別人的影子裡。文安冷笑一聲,抬頭看看遠處糙亭下的文慧,再鄙夷地望了柳東寧一眼,便反手一擲,策馬朝糙亭方向去了,馬蹄揚起一陣沙土,引得柳東寧與一眾少女都咳嗽起來,有人忍不住笑聲埋怨。
待柳東寧喘過氣來,抬眼望見文安進了糙亭,文慧便立時迎上去,噓寒問暖,又倒茶遞點心,還笑嘻嘻地打趣他,眼角眉梢處,溫柔神色動人之極。他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再看一眼周圍嬌滴滴的女孩子們,也感到索然無味了。
他何嘗不知道這些庸脂俗粉一心圍著自己轉,是打了什麼主意?哪怕六表妹待自己略和氣些,他也不會與她們親近……
眾女見他忽然沉默起來,問什麼話都愛理不理的,一時也拿不準他到底在想什麼。可柔小聲提議:“騎馬騎了好一會兒了,要是柳表哥煩了,不如改玩別的?”文靜立馬便下馬,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神色,將韁繩交給婆子,高高興興地對眾人道:“早上出來時,我看到他們抬了好幾個大風箏,有美人的,也有蝴蝶的,不如咱們放風箏吧?”眾人都說好,問柳東寧的意見,他有些興趣缺缺,無可無不可地:“隨你們的意思吧。”文靜立時叫丫頭去取風箏,不一會兒,便抬了兩個來,一個是宮裝美人,一個是大蝙蝠的,眾女便興致勃勃地議論著要先放美人的那個。
柳東寧悶悶地跟在她們身邊,也不說話,可柔問了他好幾回意見,他不是回答“嗯”便是回答“好”,眾女只當他是不習慣玩這種閨閣遊戲,也沒放在心上,只嘻嘻哈哈地玩鬧著,唯有可柔擔心的看著他,又瞧了眾人一眼,便悄悄靠過去,小聲問:“柳表哥,你身上不舒服麼?還是心裡不高興?”
柳東寧沒回答,她又咬咬牙,怯怯地看著他道:“若是為了我六表姐……你別跟她生氣,她一向是那樣的性子,其實並不是故意要落你的臉面,只是……眼裡容不下沙子,又見你待別人和氣……”
柳東寧悶悶的道:“難不成要我完全不理會別人,她才高興了?!”
可柔有些害怕:“我不是這個意思……”柳東寧見她眼睛都白了,反襯得那張小臉越發柔弱,便不由自主的放緩了語氣:“你別怕,我沒生你的氣,只是……”她欲言又止,“六表妹不明白麼?咱們這樣的人,人前人後是兩回事,自己也做不得主……”
可柔低下了頭:“想必她是明白的,只是仍舊希望你只跟她一個親近,說來不過是一點小小的私心……”她還未說完,就被一陣急馳而來的馬蹄聲打斷了,兩人齊齊抬頭望去,卻是一身紅衣的文慧騎馬而來,在柳東寧面前停下了。
可柔暗暗握拳,柳東寧卻緊緊盯著文慧,只覺得她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模樣比平時更美麗了幾分。
文慧臉上有一抹淡淡的紅暈,她盯了柳東寧好一會兒,方才斜了可柔一眼。可柔不由得後退一步,臉上浮現出怯色。文慧冷笑一聲,逕自對柳東寧道:“我要去跑馬,你來不來?!”
柳東寧笑了:“來,怎麼不來?!”他隨手拽過婆子手中的馬韁,翻身上馬,隨著文慧一聲輕叱,兩人兩騎雙雙遠去。眾女這才反應過來,忙追著嬌聲叫喚,卻沒能換得柳東寧一個回頭。文靜轉身厲聲責問可柔,剛才跟柳東寧說了些什麼,可柔低頭不語,袖下雙拳緊握,下垂的眼帘中滿是不甘心。
文怡沒看到這段小插曲,她正閒閒地側耳欣賞文嫻在糙亭里彈奏的琴聲,迎著微風,輕輕閉上雙眼,享受著這難得的輕鬆時刻。
冬葵與紫蘇很快就拿著茶點回來了。前者視線在糙亭里轉了一圈,便垂下眼帘,對文怡微笑道:“小姐,咱們家準備的點心,只有十小姐要了一碟松瓤鵝油卷、一碟桃脯,別的都沒拿,仍叫我們帶過來了,倒是六少爺討了果酒去,五小姐也要了桃花酒。”
文怡點點頭,家裡舊年曾送過果酒去九房,因此六堂兄文順知道它的好處,而五堂姐文嫻,應該是先前自己曾提過那桃花酒的緣故。
紫蘇將點心碟子擺開來,嘴裡還道:“小姐,你不知道,先前奴婢只當咱們家花了大心思備下的點心,已經十分精緻了,方才去了,才知道原來長房備的點心更了不得!方才奴婢瞧見,有一個盒子裡裝的是杏仁搗碎了做成兩指寬的小碗,蘇蘇脆脆的,上頭還沾滿了瓜仁兒,裡面裝的是啥?您知道麼?居然是雪蛤膏!還有一個食盒裡裝的兩碟子點,心,一碟只有四個,外頭看不過是尋常蘇皮兒,聽那些丫頭們說,裡頭的餡兒是東海運來的上等元貝搗碎了,混合鹹蛋黃做成的!她們說那都是六小姐親自吩咐下來,又有柳家的廚子親自指點,宣樂堂內外三個廚房,昨兒晚上足足做了一宿呢!”
文怡皺了皺眉頭,不想繼續聽下去,便道:“把東西放下就行了,你們也隨意吃一點,然後去玩吧。我若要人使喚,自會叫你們。“
紫蘇立時將長房的精緻小點拋在腦後,興高采烈地應了,她早就盼著文怡這句話呢!冬葵侄是沉穩些,小聲道:“奴婢就在前頭看人斗花糙好了,小姐有事儘管叫我。”
文怡點了點頭,兩個丫頭便離開了,她喝了杯熱茶,又吃了幾塊點心,見一直沒見人來,便忍不住起身,走出糙亭,張望四周一眼,然後往文嫻文娟那邊走去。
文嫻一直在亭中彈琴,一時風大了,吹熄了琴案上的香,她便讓丫鬟們豎起雅致的屏風,又重新點燃了香爐。抬頭見文怡來了,便笑道:“九妹妹六恢柬聽聽,我這首《陽春》彈得可比先前好些?”
文怡笑道:“我聽著覺得比先前好多了,只是如今已經四月初夏,五姐姐這會兒彈《陽春》,似乎有些不合適呢。”
文嫻笑了:“不過是應時應景罷了。今日有風,倒有些一派春光的意思呢。”說罷又下手去勾琴弦。
文怡知道她愛彈琴,也不去打攪,轉身走向文娟。文娟正叫丫頭們采了幾大籃子的野花回來,然後一朵一朵地挑出來編著小花環,還跟丫頭們商量要將花環給哪一個小丫頭戴。文怡看她編了一會兒,又瞧瞧遠處騎馬的文安,以及在另一個糙亭里對弈的文良和文順,忽然又覺得沒意思了。
她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呢?!
她有些無精打采地走著,幾個大丫頭打鬧著經過,文怡認得是文慧的丫頭,其中一人說笑著要將手裡的點心往另一人臉上抹,後者不甘示弱,隨手抓起一把瓜子便摔回去,結果打到其他人身上,惹得她們也來抹她。旁邊有兩個婆子在小聲嘀咕:“真真作孽!一兩銀子一個的點
心,有錢都沒處買去!小姐們還沒吃呢,倒叫這些大姐們糟蹋了!”另一個婆子便攔住她:“她們不糟蹋,也輪不到咱們吃,你管那麼多閒事作甚?!”
文怡皺皺眉,厭惡地看了那幾個丫頭一眼,便徑直回糙亭去了。一進亭子,她便看到裡頭有許多人,認出被眾人圍在當中的是誰,便不由得腳下一頓,慢慢走回原本的位置坐下。
一個柳家的婆子沖她行了禮,陪笑道:“顧九小姐,真對不住,我們大少爺一時不慎從馬上摔下來了,拐了腳,這裡是離得最近的亭子,小的們又以為這裡沒人……”
“行了……”文怡淡淡地道,“雖是我先占的地兒,畢竟我只有一個人,總不能叫東道主受了傷也沒地方歇息吧?你放他在這裡吧,只豎個屏風擋一擋就是,還有人跟著侍候呢!”
那婆子笑著謝過,又叫人搬了屏風來,立在柳東行躺著的長榻與文怡所坐的桌椅之間,有命丫頭們吧柳東行安頓好了。文怡輕嗅,聞到一股淡淡的糙藥味,不由得臉色一變,心中略生了幾分擔憂——難道他真的受了傷?!
不一會兒,柳家的下人散了去,只留下那婆子和兩個小丫頭侍候。柳東行看那兩個小丫頭眼巴巴地盯著外頭的人瞧,便對她們道:“難得出來一回,我這裡也沒什麼事,你們去玩吧,可別走遠了。”兩個小丫頭喜出望外,不等那婆子呵斥,便齊齊謝過柳東行去了。那婆子恨恨地看著她們的背影,皮笑肉不笑地對柳東行道:“大少爺真箇體恤下情!”柳東行傻笑兩聲,忽然面帶憂色地眺望遠處:“那邊是怎麼了?寧弟不會是摔著了吧?!”
那婆子嚇了一跳,忙抬頭望去,果然看到遠處柳東寧站在馬下,看著自己的腳,旁邊顧文慧騎在馬上,正皺著眉大聲說話。柳東行又嘆了口氣:“唉!顧六表妹怎麼總是對著寧弟發脾氣呢?寧弟不知受多少委屈呢!還有七表弟也是,方才就一直處處給寧弟臉子瞧。”然後對那婆子說:“嬤嬤,我這裡沒事兒,您年高望重,又是嬸娘跟前得意的人,不如過去勸和勸和吧?有您在場,想必劉表妹和七表弟待寧弟也會客氣些。”
那婆子一臉憂心,聞言更是拋開所有顧慮,立時便趕過去了。
文怡低頭喝了口茶,掩住嘴角向上彎的角度,瞥了屏風一眼:“柳大公子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