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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金全翻了個白眼,不去理他,逕自拿了司員名冊出來,盤算該派什麼人去打探消息。
柳東行瞥了他幾眼,笑著湊上去道:“胡哥,山口那兒有駐軍所的人看著,一有動靜,就會報回來,且不著急。蘇東縣那邊,我媳婦娘家堂兄正好在那兒任縣令,我打算寫封信去請他派人盯住那條古商道,以防萬一。你看……如何?”
胡金全瞥他一眼:“廢話就別問了,趕緊去辦!真是的,你大舅子居然在蘇東做官,這左右都埋伏下了,真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
柳東行嘻嘻笑著轉身要走,卻又被他叫住:“鄭王好端端地怎會叫人來探路?青州會不會發生什麼事了?不然他用不著這麼早便給自己準備後路。”
柳東行忙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最新傳回來的消息並未提到這個,咱們再派人去打聽吧?”
胡金全點了點頭。
第二天,他們收到了失去聯絡多日的錦南通政分司的密信,信中所言解開了鄭王異動的原因。
原來鄭王叛軍接連在錦南遇挫,節節敗退,最終丟失了一半地盤,只剩下青州一府以及東面的幾個城鎮還在他們手中,但朝廷大軍步步緊逼,也不知道幾時會打上門來。這個消息傳回青州後,引發了極大的震動。與上一回鄭王自己行事獨斷專橫引起的不滿不同,這一次,許多人都感覺到了鄭王的敗相,即便是曾向他投誠的官員與武將,也開始擔憂自己的下場了。
鄭王看來是遲早要失敗的,他一家三口是天皇貴胄,只要皇帝念及骨肉親情,性命十有八九能保全,頂多就是被帶回京城軟禁起來,不得自由罷了。但其他協從人員,卻沒有這個運氣。丟了性命已經是好的了,萬一君王震怒,誅他們九族也不是不可能。難道他們就這樣等死了?
不想死,那就打吧,但他們兵不夠朝廷多,糧不夠朝廷足,打得過朝廷大軍麼?
錦南知州蔣沐溪為朝廷大軍帶路,大破鄭王叛軍,立下大功的消息傳來後,便有人開始動起了小心思。蔣沐溪曾經也是投靠過鄭王的,只是他運氣好,早早轉投了朝廷,如今不但不會被當成大逆罪人,反而成了功臣,那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這麼做呢?好歹逃得一條性命,若是辦法聰明些,說不定還能掙個功臣做做。
於是便開始有官員開小差,藉口生病等等,裝作在家調養,實際上是帶著行李錢財逃走了。只是鄭王手下也不都是飯桶,沒多久就發現了一個,鄭王大怒,命人將那官員抓起來當眾處死,才將手下一干官員的蠢蠢欲動壓了下去。但表面上的動作雖然消失了,私底下的暗cháo卻又開始流動。一夜之間,青州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兩大衙門的官員幾乎全都失蹤了。其中最忠於鄭王的幾名小吏則被人發現死在衙門裡。
沒多久,從歸海傳來消息,以青州布政使蘇瑞廷為首的一干官員全都投向了朝廷。在他們的勸說下,鄭王手下幾名駐守外城的小武官紛紛戰場倒戈,歸海駐軍瞬時收復了青州東面的大片土地。鄭王大勢已去了。
就在這時,鄭王的老丈人姚國公府中傳來不大妙的消息。姚國公的兩名嫡孫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了,而且是逃往北方,很有可能是要向鄭太尉投降。他們帶走了大量鄭王謀反的證據,以及鄭王藩地內所有兵力布置的情報。只要鄭太尉拿到這些情報,青州對他來說,就如無人之境。
胡金全推測,鄭王極有可能是認識到自己已經沒有希望了,方才派人來探路,以備萬一的。而且照目前的情勢來看,他離敗亡之日已經不遠了。
柳東行便對胡金全笑道:“雖然未有確信,但鄭王還真有可能從咱們這邊逃走,若果真如此,這份功勞咱們還是留在自己手裡才好。”
胡金全瞟了他一眼:“那是自然。鄭太尉想吃獨食,也不瞧瞧自己的底氣。這一戰,即便他不來,鄭王也是敗定了,只不過日子可能會略長些。換了別人領兵來打,結果也是一樣的。咱們安安分分地,替他出了這麼多力,也從不在朝上跟他淘氣,他居然有臉把功勞都攬過去了,也不怕噎著!咱們通政司從來就不是任人捏的軟杮子,他做了初一,就別怪咱們做十五了!”
柳東行嘻嘻一笑:“其實這事兒也怪不得咱們。軍情緊急,他還在戰場上領兵殺敵呢,若我們發現了鄭王的蹤影,自然要立刻堵人了,難道還要等他過來不成?”
胡金全有些猶豫:“不知道我們的人手夠不夠?鄭王還未到完全走投無路的時候,怕是會帶上不少人的。”
柳東行早有準備:“放心,康南駐軍所最為精銳的三千兵馬,此時就駐紮在康城裡呢,只要我一聲令下……”
胡金全怔了怔,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既如此,哥哥就祝你馬到功成了!”
事如人願。次日傍晚,從駐守的將士處傳來了消息,鄭王領著親兵,一行數百人,坐船來到小山坳後那條河流的入江處,便棄舟登岸,沿河往西南方向前行。
而此時,鄭太尉所帶領的大軍剛剛結束了一場大戰,正在青州城外紮營休整。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公心私心
程錦夏遠遠看著兩百尺外的人影涌動,心情十分複雜,忍不住回頭看了柳東行一眼。
柳東行對他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程將軍,接下來就請你按照我們事先商量好的計策行事了。這對你來說,應該不是難事吧?”
程錦夏沉默片刻,才低下頭去:“末將必不負將軍所託!”
柳東行笑著輕拍他的肩:“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對我有些誤會,但那都過去了,大家還是好兄弟。你在康南蹉跎多年,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機會,若就此錯過,便是我也會覺得不好受的。不過我相信,這對你而言是輕而易舉之事,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程錦夏略一錯身,避開了他的手,不答反問:“今日所設圈套,完全是將軍一人之功。派人搜尋小路的是將軍,讓人日日在此監視的是將軍,命駐軍所精銳留駐康城的是將軍,配藥設陷的也是將軍。可鄭王就在前方,將軍卻將重任交託給末將了,你難道不願親手將其擒獲麼?將軍雖年輕,卻已在戰場上立下汗馬功勞,只要再立平叛之功,必能平步青雲,為何放棄大好機會,反讓與末將?”
柳東行笑容一頓:“程將軍是疑心我藏jian?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我要說清楚一件事,此功我可沒有讓給你的打算。你以為你擒獲鄭王,我就沒有半點功勞了麼?我只不過是沒有吃獨食的習慣,想拉兄弟們一把,讓大家也沾沾光罷了,畢竟單憑我一人,也做不了這麼多事。我還年輕,尚未弱冠,便已經鎮守一方,想要青雲直上,也要打好根基才是,康南駐將的位子還沒坐穩呢,我何必急著走人?你們卻不同,已在此地多年,年歲也不小了,若沒了這次機會,也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再遇上這般良機。都是軍中的兄弟,我深知你們不易,不忍叫你們明珠蒙塵。”
程錦夏半信半疑,他總覺得柳東行不是這么正派大方的人,不然對方新上任時,又何必裝成軟杮子算計他?目的不就是為了掌握軍中大權與人心嗎?
柳東行察覺到他的想法,冷哼一聲,稍稍板起了臉:“怎麼?你不信?罷了,我今兒就給你交個底。我知道你為何忌憚我,說實話,換了別人來做康南駐將,結果也是一樣的。我才是主官,資歷不及你便罷了,畢竟年紀擺在這裡,但你身為副將,在屬下心中的威望居然在我之上,人人均聽從你號令而無視於我,你叫我如何能忍?我也不是沒有帶過兵,更不是沒有真本事,練兵的法子我知道,軍中的規矩我也清楚,我在戰場上打蠻族的時候,你還在窮鄉僻壤里抓小毛賊呢!可你處處拿尖要強,事事都要攬過去干,我還沒發話,你就嚷嚷這是駐軍所的規矩,人人都是這麼幹的,不能更改。說白了,你不過是嫌我忽然出現,搶了你的地位罷了。我被調任康南,是朝廷的旨意,你遲遲不能升任主將,也是朝廷的旨意,你有怨氣無所謂,可你不該將我視作庸碌之人,自己擺出一副清高淡泊的模樣,卻暗地裡指使手下對我處處排擠。我看不慣你的為人,也是人之常情,你該慶幸我是個正人君子,換了心思略狠些的,只怕早就把你算計了!”
程錦夏漲紅了臉,冷笑道:“我知道將軍曾立下軍功,朝廷的軍報里提過。但殺敵容易治軍難,將軍未免自視太高了,也未免太小看了我!我固然看重功名利祿,但我更擔心底下的兄弟們!他們跟了我這麼多年,我沒讓他們過過好日子,心裡慚愧難安,若上鋒是個為了私利便不顧底下人死活的小人,我又怎能放心將兄弟們交託到他手中?!你來了康南不到兩個月,雖沒做什麼不好的事,如今又提攜兄弟們立功,但我看得出,你絕不是個正人君子!別以為我看不出你耍的心計,夫妻聯手收買人心這種事,我心裡清楚得很!你要做什麼,我不管,你想算計我,儘管放馬過來就是!但若想利用我手下兄弟們的血汗來成全你的青雲之路,卻是休想!”
柳東行輕笑:“你也知道我從沒做過壞事,卻只覺得我藏jian,看來我說了也是白說。你儘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這會兒是什麼時候?逆黨就在前方,距你不過百尺之遙,可你卻還惦記著那點小心思,跟我爭吵不休,總覺得我是要推你下火坑,可見你為人心性!你這人只可為輔,卻不能擔當重任,朝廷不用你,果然是有道理的。你既有所顧慮,不敢前行,那就交出兵權,我讓別人替你去!康南三千精銳,總有人是有膽子的,免得你思前想後,殆誤戰機,到頭來卻埋怨我。”
程錦夏劍眉一豎,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勞將軍費心了!這點小事,我還做得來!”
柳東行眉梢一挑:“那若是你出了紕漏呢?”
程錦夏答得斬釘截鐵:“將軍盡可軍法處置!”
“好!”柳東行嘴角一翹,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年紀老大了,氣性還這麼足,中了激將之法也怪不得別人了。
此時此刻,百尺外的河谷邊上,鄭王一行人在連夜疾行後已經疲憊不堪了,終於忍不住停下來略作休整。侍從用袖子清理了一塊略為平整的石頭,請鄭王就座,後者一屁股坐上去,便開始長吁短嘆。侍從將乾糧和水囊遞過去,卻被他一腳踢開。
申屠剛在旁靜靜喝了幾口水,便上前道:“王爺不必太過擔心了,有幾位將軍坐鎮,青州至少可保在三日內不會陷落,有三日時間,足夠王爺抵達安全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