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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葵又笑了,但還是順從地應了是。
秀竹從船尾處跑來,有些興奮地道:“小姐、小姐!您瞧,有個女子划船過來了!她居然是一個人劃的船!”
文怡一愣,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個十八九的年輕女子,搖著櫓駕駛一條十尺來長的小舟,從顧家的大船邊上行過。
這女子穿著簡單的淺褐色布衣裙,衣袖挽到上臂處,露出結賣的古銅色肌膚,頭上只梳了一根麻花辮,用布帶纏了,雙耳掛著銀墜子,給人感覺說不出的利落。她明明長得並不漂亮,但抬起頭來,露齒一笑,便叫人生出“這女子生得真好看”的念頭。
她船上裝了幾個大鍋,用木蓋蓋得嚴嚴賣實的,底下居然還生著爐子,隱隱散發著拿物的香味。大概是感覺到文怡主僕等人的目光,她轉頭過來,便又是一笑,揚聲吆喝:“那位小姐,可要買些吃食麼?
今日船多,要進港還要半個時辰呢!”
文怡臉上微微一紅,只覺得自己盯著人家瞧,未免失禮了,便低了頭背過身,對冬葵道:“你叫個婆子去問問,若是可以入口的東西,便買些來吧。”冬葵有些遲疑:“要不要先問過大太太?”秀竹輕推她一把:“姐姐糊塗了,問大太太做什麼?是咱們姐妹們想吃了,你不覺得餓麼?”文怡抿嘴一笑,從荷包里掏出兩個銀角子,塞給秀竹:“你新認得的那幾個姐妹,這些天倒條送水的也算殷勤,買了東西和她們一處吃吧。今日若是入港晚了,你們還不知幾點才能吃上飯。”
“謝小姐賞!小姐真箇體恤下人!”秀竹高高興興地應了,接過銀子,便跑回船里去,叫上幾個長房的小丫頭,一起來向文怡謝賞,接著便去找那駕船的年輕女子,不一會兒,買了十來個包了臘肉餡兒的粽子和一包江米糕回來,嘻嘻哈哈地分了吃。秀竹還留了幾個粽子給冬葵,道:“味兒極好的。姐姐嘗嘗?”
冬葵小心地看了文怡一眼,便回頭瞪秀竹,小聲斥道:“小姐還不曾吃呢,你倒好,先跟別人分了!”
秀竹縮了縮脖子,也笑了:“你當我是紫蘇麼?不分青紅皂白就訓人!不過是幾樣粗糙吃食,我們做丫頭的吃來玩玩便罷了,怎能讓小姐入口?”冬葵這才沒話說了。
秀竹也不理她,逕自去與別的丫頭們玩鬧。
秀竹是門房錢叔錢嬸的孫女兒,原是從長房薦來的,跟長房的家生子們自小認得。這也是文怡當初挑選她隨行的原因。出門在外,又無家人陪件,有個與長房奴僕相熟甚至有親戚關係的丫頭陪著,行事要方便些,且秀竹又比紫蘇穩重知好歹。文怡此時見她與長房的丫頭們合得來,也不去打攪,只是攔住冬葵,不讓她去尋秀竹的不是。
丫頭們嘻嘻哈哈地與那女子搭話,打聽歸海城的起事。文怡帶著冬葵走進接船,坐在窗邊聽她們說話,倒是知道了不少事。
那女子名叫魚娘,是歸海城碼頭人士,世代都是打魚的,獨她一個女兒,天生便比別人精明些,看中這港口每日船來船往,人口眾多,但在入港上岸前,想要吃口熱飯卻十分不易,便在家做些容易運送又能飽肚的熱食,駕了家中小船,在港口內外穿梭,叫賣吃食掙找。因生意興隆,很快便有人學了去,如今這歸海城外,穿梭往來賣食物、賣酒水、賣各式貨物的人數不勝數,連康城與青州都學了去。
丫頭們聽了都驚嘆不已,還有人問她一天能掙多少,然後對比一下自己在顧家得的月錢,暗暗搖頭,覺得還是顧家差事輕省些。
文怡在船中聽了,則十分佩服那魚娘的勇氣,若是前生的自己能有這樣的本事,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了,何須向人討施捨?想到這裡,她又有些黯然:便是如今重生了,她也沒那魚娘的本事呢,若不是仗著記憶給家裡添了些進項,真到身無分文的那一日,她還是只能出家為尼。
底船的人聽了風聲,都走了上來,連後面兩艘船的人也向魚娘買了熱食去,有船工嘴上不乾淨,調笑幾把,被顧家的管事罵了幾句,便縮了回去。那魚娘仿佛什麼都沒聽到似的,仍舊說笑自如。
文嫻文娟文慧姐妹幾人走過樓船,文娟先抿嘴笑道:“那女子好不知羞,大白天的,有那麼多人看著,居然還把袖子拉得這麼高!”文慧白了她一眼:“你當她是你這樣的大家小姐麼?!窮人家的女兒,若是這也講究,那也講究,早餓死了!我倒覺得她好,大大方方的,有什麼見不得人?!”說著說著就來了興致,“我也去跟她說說話!”
文嫻只覺得頭痛:“六妹妹,祖母方才還說你呢,這裡船多,你要出去,先戴了帷帽,省得叫人看見了,偏你還要與那船娘說話!”
文怡微微紅了臉,低下頭,暗暗給冬葵使了眼眼色,後者會意地點點頭,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便拿了兩頂帷帽來。
文怡暗道冬葵機靈,面上笑著拿起一個帷帽,拉過又因為反駁文嫻而與文娟吵起來的文慧,道:“姐姐別生氣了,戴了這個也沒什麼,倒可以擋擋風。這裡是入海口,風冷著呢。”
文慧氣惱地拽過帷帽往地上一摔,便瞪文怡:“連你也幫著她們氣我!”
文怡抬袖,裝作無事地轉頭去看窗外風景,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這時,管事在甲板上大聲報告:“老太太、大太太!咱們家的船可以進港了!”
蔣氏忙帶了人上來:“這麼快?不是還要排隊麼?!”
那管事笑道:“方才歸海羅家的人乘船過來,叫咱們從他家的專用航道進港,船也可停到他家的碼頭去!”
蔣氏喜出望外:“羅家?他家怎會知道我們家的?難道是青州的事傳回去了?倒是消息靈通得緊!”遂吩咐跟著羅家的船入港,又讓文慧姐妹們回船里去,做好上岸的誰備。
文怡慢慢走在後頭,默念著“歸海羅氏”這個名頭,倒是想起一個人來,心中一動:莫非是巧合?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歸海羅氏
羅氏乃是歸海城的第一望族。他們家跟平陽顧氏、恆安柳氏等詩禮傳家、世代科舉入仕又與權貴聯姻的家族不同.家族中讀書科舉的人並不多,卻是以行商名聞天下。曾有人云,天下沒者羅家到不了的地方,也沒有羅家做不了的生意,哪怕是浩瀚的南海.或是荒蕪的北疆.也有羅家商隊的身影。
羅家也是皇商,但與羅家顯赫名頭不相符的是:他們一向只負責脂粉、香料等幾樣小宗物件的采賣,對那些珠寶、器物、衣料、藥材、食物、酒水等大宗採買卻敬而遠之,在皇商隊伍里,只能算是個不起眼的成員。以他家財勢之大.卻只滿足於這點小甜頭.有許多皇商都為此疑惑不解,試探幾回.始終不得要領。也曾有過幾家大商家,仗著才權貴撐腰,想要擠走羅家,奪過那幾宗採買的皇商名頭,順道將羅家吞下.結果卻都失敗了。內廷幾代的后妃都對羅家進上的脂粉香料十分滿意甚至是追捧,再沒有第二家能勝過他們.有了她們無形中的庇佑,羅家的地位無人可動搖。別的皇商見他們沒有擴張的意思,也就不再把那幾宗小買賣放在眼裡。多年下來,彼此關係倒還相安無事.但羅家的威名巳輕傳出去了。
近二十年來.羅家發展的勢頭停滯不前,在京城中的影響力更是大大減弱,還有數十宗名下商鋪倒閉。有人傳說是因為現在的羅家子弟不爭氣的緣故,也有人認為是現任皇帝對羅家不買帳,但不論事實如何,羅家在歸海城的聲望是不會動搖的.內廷對羅家進上的脂粉香料,也仍舊追捧不已。
羅家還有一樣著名的特點,那就是家族龐大、人口眾多。除了住在歸海城內的本家,羅氏分支幾乎遍布每一個大城,而其姻親、下屬商鋪成員以及依附的小商販更是不知凡幾。
他家行事風格低調,教養子弟規矩嚴格.少有欺男霸女、為禍鄉里的事發生,因此一般人跟他們相處久了,便很容易把羅家真正的影響力給忽略了,只把他們當成是尋常商家看待。
歸海羅氏本家現今當家的是長房大老爺,據說是個性情平和的老人.他自打二十年前接過家主之位,羅家便一直發展平平.加上他幾個兒子都是才能平庸之輩:而家族中入仕的人又少,外人都暗暗為羅家蒙塵而感嘆。
他的幾個兄弟子侄中,倒是有出色的,其中一毋同胞的四弟羅宏陽,自從二十年前入了軍伍,到今天已經升到從五品的武略將軍,為家族中官職最高者。另一方面.他二弟的大兒子不過二十出頭,巳輕掌管著三家商鋪,每一家都連讀三年盈利增長了,而小兒子則聽說會年剛滿十五歲.便考中了秀才,雖然會試失刮,但據城中大儒所言.以其才華,中舉是遲早的事,前途可說是一片光明。族中上下都在暗地裡期盼.羅家再出幾位精英子弟,重現家族威名。
羅家在歸海聲名顯赫.就在顧家船隊被引領著前往羅家碼頭的小半個對辰里,便有無數關於羅家的小道消息傳到了於走大人與蔣氏耳中,連陪伴在側的文慧文怡姐妹們也聽到了。不過顧家長房已輕見慣世面,對一個皇商人家倒是沒怎麼放在心上。蔣氏還道:“羅家如會大不如前了.京城又有幾家脂粉香料鋪子興起.每一家都有獨門配方,很交宮中的妃擯和官家內眷贊賈。還有人在議論.要不要把羅家的皇商招牌給抹了,另換有能者居之呢!”
於老大人沉默不語.文怡則在回想自己所認識的羅明敏,記得他曾提過:自己是歸海羅氏子弟.上有長兄繼承家業,下才幼弟讀書科舉,還有一位叔叔是軍中武將.聽起來倒跟羅氏長房二老爺家的情形有些相家。但他若真是這家的兒子,僅憑這嫡支長房的名頭,便不凡了.怎會跟柳東行一起在外逗留數年呢?莫非有什麼她所不知道的緣故?
文慧正笑著說起羅家的出品:“他家的養顏露是極好的,幾樣胭脂水粉青黛都是上等貨色,香料也是好東西,從沒出過次品.只可惜大老實了,那麼多年都沒換過配方,別人見了新鮮貨色.自然更喜歡了。便是宮裡.長年用同一種東西.也有厭倦的對候呢!”
文嫻臉上露出幾分難得的好奇之色:“ 你那回送我的桃花香染胭脂,說是上用的,可是他家出品?”
文慧瞥了她一眼:“ 就是他家出的!那個擦臉不錯.正是年輕女孩兒用的,可惜我用了幾年,已經膩了。”
文娟忍不住插嘴: “那可是好東西!姐姐給了我一些,我再著,倒比咱們家裡平日用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 那又如何?”文慧漫不經心, “再好的東西,用膩了,就不想再用了。誰叫他家總不出新貨?!”
文娟眉頭一豎,便要反駁,蔣氏卻笑道: “他家新出了兩樣新的香露,一種是薔贏花的,一種是荷花的,我雖沒用過,但聽說在潤澤肌膚上是極好的。還有一樣唇蜜,只用指頭沾一點塗上.就能讓整個人的氣色變好。今年夏天.這三樣東西在京里賣得極好呢:人人都說羅家終於開竅了!”